第一百五十三章 剑神谢家
约莫是此语太过惊世骇俗了点,偌大酒楼竟针落可闻,显然一时半会儿间,没人敢相信面前这模样寒酸加之衣不蔽体的“乞丐”便是位列点武榜人甲末尾的“破云雷剑”夏云升。
那三人听到这话,有些讶异,显然对“夏云升”的鼎鼎大名也颇有耳闻。
方才痛斥殷闻川为老狗的少年眼珠子转了转,蓦地朝夏云升行了个大礼,口中高喝:
“不肖徒儿谢流风拜见师尊!”
非但一众酒楼客人听得有些发懵,就连当事人都有些始料未及,可夏云升到底心理素质过硬(脸皮厚),仅是片会儿就调整出副若无其事状,暗自纳闷自己啥时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瞟了几眼不断朝自个挤眉弄眼的少年,夏云升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人先一步喊道:
“这不是谢家的大公子谢流风么?先前险些没认出你来,你小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谢流风斜睨朝那瞧了一眼,嘴上不甘示弱道:“我变成什么样子,也比你孔乙方长得强上百倍。”
叫做孔乙方疤脸汉子呵呵一笑,看上去也不怎么生气。
杜鹏飞此刻突然凑了过来,替夏云升解释道:“这谢流风是谢家的大公子,武功剑法算不上有多厉害,比之我尚还不如,可为人古道热肠,龙门郡有不少出身贫苦的武人受过他接济。”
夏云升奇道:“你是如何清楚这些?”
“说得我好像不能知道似的。”杜鹏飞虚了虚眼,旋即语气难得有些郑重道,“因为他是剑神谢家的人。”
夏云升把手揣进袖子,不置可否。
“殷闻川死了,殷家庄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可是给你们谢家捅了个大篓子。”
被疤脸汉子这一提,谢流风表面上虽仍是装得十分硬气,可心里头其实早已发虚,同他骂骂咧咧几句,便火急火燎向酒楼外赶去。
“流风,你不请为师去府邸一坐?”
夏云升蓦地张口,起身两手负在背后,面上含笑,衣衫褴褛不修边幅……自然是没有丁点高手气概。
谢流风有些发愣,随即投来个感激目光,笑道:“那是自然。”
目送这四人离开酒楼,其余人都有些神色复杂,似没料到那传闻中“髯长二尺,面若重枣”的夏云升竟是那般其貌不扬,不细看恐怕会把他当成寻常乞丐。
“明白了?”
“明白了。”
苏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应当清楚要干什么。”
苏禹登时苦着脸道:“梁爷爷,你该不会又要我抄太白阴经吧!”
梁金戈抬眸,捻了捻长须:“你不愿意。”
见状,苏禹那还有熊心豹子胆敢说个“不”字,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这老头该不是因为自己费毕生心血编写的“太白阴经”无人得观,所以才存心让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抄录这个。
“梁爷爷,你说刚才的说书人先生是何身份?他非但识破了我的身份,再看适才的阵势,他分明早瞧出了那‘乞丐’就是新晋人甲的破云雷剑夏云升。”
梁金戈稍作沉吟,答:“你可知天下九流中的神讯门。”
“自然知晓,正所谓‘行船车脚牙,无罪也该杀’,这神讯门早先可是这一行的祖宗,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洗白,转而与天谕阁姓苟的上座搅在一起编写点武榜、世家风云录。”
“难不成他跟神讯门之间还有渊源?”苏禹问。
梁金戈沉思片会儿,道:“要是老夫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一手撰写江湖通鉴,神讯门老祖,号称通晓天地玄机的齐卓仁。”
苏禹面皮狠狠抽了抽,有些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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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剑气共十斗,我谢家独占八斗。
百年前谢归楼曾在世人面前撂下一句猖狂到不讲理的话,自此无论四大剑统,还是江湖落魄剑客,都知道天底下多了一群用剑为剑而生的疯子。
约莫着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这帮天生为剑而生的家伙,在谢归楼坐化天山后,谢家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宗师都没有,如日中天的剑神谢家便渐渐衰败下来,上任家主更因吃花酒与人争风吃醋被打成重伤,不久便溘然长逝,沦为龙门郡的一桩笑谈。
“喏,这就是我家。”
谢流风用手指了指匾额上书“谢府”二字的宅邸,耸了耸肩,径直上前重重拍了拍已经掉漆的朱红大门,估摸着是他力道太大的缘故,竟还扯下一个兽首铜环,甭提多寒碜丢人了。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丢脸,佯作若无其事地丢掉铺首,欲盖弥彰道:“这大门有些年头没修缮了,所以……”
仨人都是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谢流风表情有些尴尬,恨不得地上多出一个缝,自己立马钻进去也好过在这丢人现眼强。
过了好半会儿,仍不见有人出来开门,他更觉尴尬不已,咳嗽几声,挑起话题道:“那啥,夏大哥刚才在酒楼里多谢你施以援手,不然我们三人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说着,谢流风一扫方才的嬉笑神态,面容严肃,拱手深深作了一揖。
“在下李淳罡,多谢夏兄出手襄助。”
另一个雌雄难辨的少年见状,也忙不迭躬身施了一礼,随后余光瞥见白衣女子久久未动,不露声色用脚踩了踩自己那没有半点眼力劲的师傅。
直至此时,她仿佛才从神魂出窍中回神过来,歪了歪脑袋,有些纳闷道:“噫,好看你什么时候改名成李淳罡了,为何连为师都不清楚。”
李好看:“……”摊上这样一个师傅,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无须道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夏云升轻描淡写应道,登时让仨人由衷感到一丝敬佩,瞧瞧人家说的那般风轻云淡,不愧是能入点武榜的天才,与他们这些江湖泥腿子果真截然不同。
扯皮一番,夏云升拿腔作势地负着手,甭看这厮一直光顾着“人前显圣”,其实一路上他都把三人的底细大致给摸了个清楚。
除开已经知道身份的谢流风,那“秀若女子”的家伙叫李好看,柳叶眉,配剑拎酒的白衣女子则是他师傅。
此外这仨人之所以会被殷言追杀的原因,他也顺带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
谢流风说得含糊不清,大致可以归纳总结成一句话:殷闻川这老狗谋夺他家剑法秘籍,被其揭穿后,便恼羞成怒地欲痛下杀手,未曾想突地旧疾复发,侥幸让他们一行逃之夭夭。
对于这等措辞,夏云升自然是……半点不信的,但他也不打算寻根究底下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自忖通情达理,不愿做强人所难逼人开口的事。
反正……他也早把前因后果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他琢磨着要不要把谢府大门给一脚踹开,身后蓦地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那三人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同扭头望去,好家伙,一帮人大张旗鼓地扛着红绸布包裹的箱子,瞅这阵势,也不知是不是提亲下聘礼来的
为首一人穿着月白长衫,头束古冠,腰配流苏玉佩,偏生手里还拎着一把折扇,实在是要多骚包便有多骚包。
谢流风斜睨瞧了那人几眼,道:“博乐哥,你这阵势是……”
“称呼还这么生疏呐。”庄博乐拿折扇敲了敲肩头,噙着几分懒散笑意道,“今天过后,你可就得改口唤我一声‘姐夫’了!”
谢流风定格盯了他一小会儿,似在琢磨着要不要一脚在这厮的鞋拔子脸上留个印下来。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庄博乐一胳膊揽住他脖子,语气很是熟稔道:“小风啊,我老早就说过今生非你姐不娶,你瞧,今儿我不就是来下聘礼提亲了么。”
谢流风木讷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家伙的不着调已经司空见惯。
油嘴滑舌不着边际扯皮一番后,庄博乐瞥了瞥仍是紧紧闭合的谢府大门,抿了抿嘴,拍了拍谢流风肩膀,无不唏嘘道:“看来火候未到,任重而道远啊!”
言罢,他指挥着那一大帮家丁把聘礼放下,负手叹息离去,竟平白给人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壮烈感。
谢流风:“……”这家伙出家门时忘把脑子带上了吧。
庄博乐前脚才领着一大帮人马“浩浩荡荡”离去,后脚谢府大门就被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位身形圆润,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总算是走了。”
白胖中年人嘀咕几声,抹了抹脑门汗水,而后才后知后觉看见夏云升四人,登时苦丧着脸道:“大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再不会来,大小姐恐怕都要去六扇门报官了!”
“王叔,没那么夸张吧。”
谢流风宽慰道,可话才刚道出口,他就先在心里犯嘀咕,若是被自己那一向性子“温婉”的姐姐知道他把殷闻川弄死,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思及此处,他顿时暗自打了个寒颤,忙道:“王叔,那我先去见我姐了,这几位是我朋友,还劳烦王叔代我将他们领到流萤院去。”
说完,谢流风就火急火燎窜了个没影,白胖中年人眼角隐晦抽了抽,叹息一声,朝夏云升仨人伸手示意道:
“还请跟我来,让我带三位去流萤院落脚歇息一下。”
一路廊腰缦回九拐十八弯,阁楼林立奇花绽放,谢家虽不如早些年声名赫赫,可瘦死的骆驼尚比马大,除开下人稀少外,宅邸规模到还不算堕了十二世家“剑神谢家”之名
夏云升马虎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自不会为这小小谢府有所动容,可姓李的这两位江湖泥腿子却是截然不同,沿途所见险些没把两“土鳖”给瞧得瞪出眼珠子来。
这仨人虽然要么衣着寒酸,要么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白胖中年人还不至于因此低看他们一眼,很是随和攀谈道:
“流风少爷虽说一向乐善好施,可也甚少将朋友带回府中,不知三位客人是怎么认识我家大少爷的。”
李好看刚想回答,那二愣子师傅先自己一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原因,只不过恰好碰上你家少爷被一只蛇撵得到处跑,适逢其会下顺手杀了。”
“哦,竟还有此事?”
李好看心里一咯噔,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见自己师傅道:“是啊,只不过那条长虫瞅着倒是比其他的大些。”
“有多大?”白胖中年人奇道,他可知道谢流风虽然不学无术了些,可好歹也是剑神谢家的人,寻常蟒蛇怎么着也奈何不了他。
她皱了皱柳叶眉,拿手指比划了下,道:“大概有接近百来丈长。”
白胖中年人:“……”您老杀的不是蛇,是快要渡劫的蛟龙吧。
眼见晚开口一步,让自己师傅把牛皮吹上天了,李好看脸皮有些发烫,讪笑几声,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方才在府外的那位与流风的姐姐……“
话还没说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大耳光子,明知此乃对方家事,自己提这个,岂非徒增尴尬。
约莫着是心宽体胖,人也没那么多心思,正当李好看惴惴不安之际,白胖中年人道:“我家老爷未逝世前曾与庄老爷口头定下了娃娃亲,但那不过是酒后戏言,谢家与庄家也从未把这当一回事,可谁想庄公子成年后对那一纸婚约却是念念不忘,每月都有那么几天雷打不动地提亲送聘礼来。
在一边的夏某人跟李好看竖耳聆听到这,登时对这姓庄名博乐的世间头号痴情种子感到由衷敬佩。
“自幼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必然十分不错,那你家小姐为何老大不乐意,我看那庄公子好像还不错。”
听自己师傅都八卦讲到这份上了,李好看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任其自流。
“谁说不是呢。”
白胖中年人叹了一口气,而后一言不发领着夏云升三人赴往流萤院,显然不愿再多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