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父仇

杜鹏飞瞟见夏云升无端愣神,循着他的视线转身回望,见到酒楼敞开的大门走进来两男一女。

男的一人年岁与自己大抵相当,生得清逸俊秀,雌雄难辨,也亏他眼力卓绝,以及有李解元这“前车之鉴”,否则杜鹏飞还真没法认出他是公还是母。

另一位则稍小些,满脸的稚气未脱,杜鹏飞仅是扫一眼,就将其忽视过去。

最后那位女子穿着身白衣,柳叶弯眉,手里拎个酒葫芦,腰边还配一把宝剑;杜鹏飞出琅琊郡沿途一路所见,虽说并不是没碰上女侠,可大多是“膀大腰圆”比爷们还爷们的女侠,像眼前这般白衣飘飘正儿八经的,倒还是头次见到。

就当杜鹏飞琢磨夏某人为何会露出那样古怪神情,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三人冲小二挥了挥手,点了三份“大侠套餐”——即三斤酱牛肉,一壶女儿红。

很快这三人便如饿鬼投胎般扫荡着小二拿上来的牛肉,其中犹属那位相貌颇佳的“女侠”吃相最是凶残,顷刻就让杜二少生出极大落差,把才刚升起的一丝丝小幻想击了个分崩离析。

正当杜鹏飞寻思着这“仨不会给吃撑着”的时候,这三人已经把合计九斤的牛肉全数解决,顺带还灌下三壶女儿红后,登时变得不急不躁气定神闲起来。

便在此时,酒楼大大敞开的门突然涌进来一帮人马,杜二少探头看去,好家伙个个血气旺盛,为首者更是不凡,观其境界应有九窍,只待机缘一到,便是先天可期。

“山川剑之子殷言。”

“他怎会来此。”

酒楼中有客人认出了这帮人的身份,竖耳偷听的杜鹏飞心中动了动,他在巨鹿书院时没少因为“孤陋寡闻”吃瘪被嘲讽,于是自打出了琅琊郡后,他就好生弥补了下自己这方面的短处。

这山川剑便是有“一剑定山川”之名的殷闻川殷老爷子,位列点武榜人甲第二十二名,虽然比不了那些名声在外的地甲宗师,可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殷言朝四方抱了抱拳,沉声道:“惊扰了各位,实非殷某所愿,殷某来此,只为报父仇,事后必向诸位斟酒道歉。”

这席话一出口,其他客人均是难掩失色,而后不约而同地连人带桌挪到大堂角落处,免得被丧父之痛冲昏头了的殷言错当成杀父仇人。

惊诧之余,他们又有些好奇是何方神圣有那胆识与武功,能杀了“一剑定山川”的殷闻川。

随后他们就看见殷言挽剑指向坐姿坦然,神情淡然的一比的仨人,怒声喝道:“尔等三人假借切磋之名,谋夺我殷家绝学,毒杀吾父,实乃心狠手辣丧尽天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杜鹏飞:“……”

看到这一幕,他险些没把含在嘴里的酒给喷出去,敢情这仨吃相如此难堪,是知道了这殷言要来报父仇,权当做吃“断头饭”了。

“满口胡言,分明是你爹那老狗……”

三人里面貌相对稚嫩的那少年闻言,‘腾’地跳了起来,指着殷言破口大骂。

听到这话,再是好脾气的人都忍受不住,更遑论殷言,只见其提剑直直刺来,大开大阖剑意雄浑,几有石破天惊之势。

酒楼中虽不乏有能耐出手阻拦之人,可一来是不宜插手他人恩怨,二来也是因为与那三人非亲非故,犯不着得罪先天可期的殷言。

一边的杜鹏飞正掂量着自己三脚猫功夫要不要趟这浑水,有一人先他一步出手了。

间不容发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苏禹拎着一柄古朴长剑,剑光灵动犹若灵蛇吐信,殷言眉头紧皱,便要好生教训下这不知天高地厚多管闲事的小子。

他才刚升起这个念头,似有一道目光徐徐瞥来,无来由地背脊发凉,剑上力道削弱了几分。

便是留手,仅有六窍修为的苏禹也非殷言对手,拎在手里的“春秋”还未递出,胸口就被殷言不重不轻点了一下,身形未稳,踉踉跄跄向后跌去。

突在此时,一只枯瘦老手按在了他肩头上,助其稳住身形,免去了当众出糗。

苏禹松了一口气,刚想拱手拜谢,可他一扭头,生生把堪堪脱口而出的道谢咽回肚中去了。

“公子,可还无恙?”

那被自己断定满嘴胡言的说书人老头又拍了拍他肩膀,在他耳边,笑眯眯道了声:“或许老夫该唤你一声,端王殿下。”

胤国萧氏唯一残留血脉的苏禹面容呆滞,顷刻变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直至此刻,他才总算明白方才种种违和之处是从何而来的。

如今正值龙门剑斗,酒楼里必是聚集天下自恃剑道有成的武者,寻常的说书先生岂能凭三言两语就糊弄住一众剑法卓越之辈。

万千思绪斩不断理不清,始终揣想不出他的身份,苏禹猛地抬头,见到身形干瘦的说书人老头负着手慢慢离去,消失前似乎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是看我,还是……”

苏禹有些困惑,转过身,竟无来由觉得老头最后望向的是那“衣不蔽体”的“乞丐”。

环顾了周边一圈,没有发现目光的主人,殷言目含忌惮,余光瞥了瞥恍若地主家傻儿子的苏禹,转瞬释然,那神秘人十有八九与这傻吊有关系,自己大可不惹这二愣子就好。

收摄心神,殷言摆出副从容姿态,不疾不徐看向轻手轻脚向门边挪的三人,这仨想趁自己愣神间逃之夭夭,殊不知自己早就在他们身上留下异香,便是让他们走出酒楼,十里之内休想逃出自己掌心。

抬脚向那三人走去,心思起伏间,殷言已经臆想出自己如何逼问他们吐露秘籍,凭借这无敌天下的一式剑招,叱咤风云威压八方的景象。

只是他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一名“乞丐”连人带桌好死不死挡在了他身前,他面色有些不悦,拿刚才的二楞子没办法,还拿你个小小“丐帮”弟子没办法。

其实,夏云升虽说衣衫褴褛不修边幅了点,照理讲本不该认成丐帮人氏,可无奈其吃相太过粗鄙,加之背着个“棍”状玩意儿,错误会成乞丐似乎也在清理之中。

虽是怒意难耐,但殷言乃城府极深之人,自恃不必跌份到跟这“乞丐”过多计较,便想朝旁边绕一绕。

只是他退一步,那“乞丐”反而得理不饶人,拎了个长条凳,斜眼瞧了他一眼,摆明了是跟他死磕到底。

见这阵势,殷言再傻也明白对方是挑事的,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此谓何意,莫不是与那三人有关系?”

夏云升没吭声,大马金刀坐在板凳上。

面色沉了沉,殷言抱拳道了声“得罪”,手腕一抖,数道剑光递出,隐隐绰绰,宛若鬼影幢幢,让人难有还手余地。

夏云升神态不变,拿起一双筷子径直刺出,看似随意,却能每每化解去道道剑光,点中掩盖在无数剑影的真实一剑。

殷言有些愕然,出剑愈发迅疾,夏云升虽是只守不攻,单凭两只木制筷子便跟殷言斗得游刃有余,两人差距高判立下。

本以为对付这小小“丐帮”弟子不过手到擒来,可孰料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未能奏效,他不禁恼羞成怒,退后四五步,挽了朵剑花,摆出了个胡里花俏不知所云的架势。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殷言是要动真本事了,果不其然这厮蹲坑似的憋了几会儿功夫,剑气猝然喷薄而出,一剑猛地递出,极尽雄浑刚猛,恍若要压得天下山洪巨川悉数臣服此剑下,俨然是其父殷闻川赖以成名的绝学“一剑定山川”!

劲风汹涌澎湃,周边的桌椅板凳顷刻分崩离析,酒楼众人难掩失色,从殷言脚下一直到酒楼门外,砖土地板寸寸崩裂,延绵出约有丈长的沟壑裂痕,足见这一剑的威势霸道。

不过有些令人扼腕的,此剑固然声势浩大,可剑下的那人却是分毫不损,单凭一指就接下这剑。

殷言愣神怔住,突觉手腕刺痛,无力握剑,两眼无神眼睁睁看着某人提着自家配剑,一寸寸缓慢刺向喉咙。

剑风逼近,他瞳孔倏然瞪圆,正欲开口呼救,突地看见自己那把长剑无来由断成几截,抬起脑袋,恰好迎上了夏某人隐含轻讽的眼神。

虽未明说,可他分明能感受到眼神所包含的意思。

“你也配用剑!”

殷言步履蹒跚,拎着断剑,丢了魂般浑浑噩噩走出酒楼。

一个个或是讶异,或是动容的目光投来,夏云升置若罔闻,自顾自啜饮着茶水,可要仔细观察其神色,分明能瞧出一丝潜藏极深的嘚瑟劲。

许久的静寂无声,苏禹按捺不住心下困惑,开口问道:“敢问兄台乃何方……”

“鄙人姓夏,名云升。”

没等苏禹把话讲完,他便直截了当为自己做了个介绍。

方才还尽显喧嚣闹腾的酒楼霎时变得鸦雀无声,见此情形,某人眉眼间的嘚瑟显摆更加肆无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