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浅吻
夕阳的残红还留在枝头,清月已挂上云霄,红黄夹紫,洋洋洒洒映在淡雅的小屋墙上。
冰灵将银球放在墨迟伤处推磨,银球发出时亮时暗的光芒,看得凌少群忧心忡忡。
墨迟这日分外浮躁,额上不断溢出冷汗,口中梦呓连连,就像在梦中承受了天大的煎熬,眉宇间尽是安耐不住的痛苦。
西暮子又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跑路,简直要了凌少群半条命,幸亏还有个冰灵在,不然他得架着果儿再飞一趟太虚门。
冰灵刚验完,他便急着问:“墨迟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难受?”
冰灵放下银球,净了净手,平静地说:“无须担心,他只是恢复神志,快醒过来了。”
听到这话,凌少群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还好不是什么病症复发。你累了一天,早去休息吧。”
“嗯,他醒了告诉我一声。”冰灵收拾着药筒,随口问道:“你今晚还是在这里睡地板吗?”
其实,如果凌少群愿意,清理个空屋子很简单,青翎那边也愿意腾出半张床给他睡,不至于天天打地铺这么凄惨。
凌少群每次都回绝得很快:“不必麻烦,天气闷,睡地上凉快。”
冰灵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再劝,收拾完便离开了。
晚上风有点大,吹得窗户吱呀响,凌少群皱着眉把窗拉上,又检查了木门有没有关严实。
已经过了半宿,墨迟还是眉头紧蹙,大汗淋漓,没有半寸缓和。
凌少群想给他擦掉额上的冷汗,谁知手刚伸过去,就被对方准确无误地扣住了。
使劲得,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是不是凌少群的错觉,他发现墨迟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表情不再难受了,也没了之前的梦呓。
仿佛握住他的手,可以驱散梦魇带来的不安。
凌少群任他握住,静静守在一旁,后来实在困得不行,头靠在床沿上就睡着了。
第一缕朝曦偷偷溜进房内时,墨迟闻到了草木混合的湿味,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皮,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刺眼的光线。
身体异常难受,四肢宛如千斤重,创伤带来的所有疼痛一刹那归位。
他努力地动了动脑袋,然后,所有动作都终止了。
因为他看到了身侧的人。
凌少群枕着头,睫毛在晨光中簌簌发抖,看得出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束成马尾的长发顺着肩膀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与指头纠缠在一起。可能是握得太过用力,手掌之间还留有薄薄一层汗水。
鬼迷心窍地,墨迟突然想伸手摸摸这张不安的脸。
只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可是事与愿违,手上的痛觉让他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也是这么轻的一个动作,睡梦中的人就被惊醒了,睁开眼后不偏不倚,正好与他相对。
凌少群尚未清明,眸子里水光恍惚,如晴天里泛着涟漪的荷塘。
墨迟愣愣看着他,第一次觉得紧张无措,少喘了几口气。
凌少群也是失神半晌,才突然清醒过来:“你醒啦,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是肯定有的,但墨迟却摇了摇头说:“好了。”
在他心目中,没死,就等于好了。
“是你带我回来的?”他还以为,他会被丢弃在荒野,又或是被多捅两刀,却从来没奢望过醒来后会听到凌少群的一句好点了吗?
“你伤得那么重,不带你回来难道要抛尸荒野喂熊吗?”凌少群明知他的意思,此刻却自己先尴尬起来,含糊其辞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冰灵。”
见他要走,墨迟不管身上的疼痛起身拉住了他:“等一下。”
凌少群:“怎么了?”
没怎么,墨迟就是有点怕,怕这是一场梦,怕凌少群走了就不回来了,所以捉得很紧。
他久久凝视,像面对失而复得的瑰宝,可时间一长,不说点什么又有些突兀了。半晌后,墨迟嗓音有些嘶哑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凌少群动了动唇,克制着情绪道:“当然有,你为何来到超凡实境,为何加入刎颈盟,你与嘲魇什么关系,你的过去,还有天雷劫那晚发生了什么,我都想知道。很多事情,我都在等你醒来亲口告诉我。”
喉咙像被火烧一样干涸,墨迟突然哑了,因为他发现,凌少群问的,竟一件事是能开口的。
沉默许久,他选了一件还能解释一二的事:“我加入刎颈盟是因为......”
“但不是现在。”见他这么难以启齿,凌少群也不忍心逼迫他,开口打断了:“等你身体恢复了,愿意与我坦诚相对了,再告诉我。”
坦诚相对吗?
墨迟不是不愿意与凌少群坦诚相对,只是他的过去太过黑暗,只怕说出来,会被更加讨厌。
凌少群不明他的心思,反觉墨迟与自己疏远了不少,暗地里灰心失落。
“就算你是为了拿到地图才加入刎颈盟的,我也原谅你了。我把你带回来,是因为你在天雷劫护着我,一命还一命。之后你要不想留下来,随时可以走。”
他想把手抽走,却发现被捉得更紧。
墨迟苦苦看着他,眼中伴着风起云涌,含着摸不透的深沉:“如果,我加入刎颈盟不是为了地图,是其他原因呢?”
“不管什么原因......”凌少群说着,忽觉对方用力一拉,失去重心的人整个往前倒下。
墨迟一只手勾着他的后脑勺,抬头吻了上去。
很浅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凌少群反应慢半拍,还愣愣瞪着眼睛,已经结束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会原谅我吗?”墨迟微睁着眼,目光灼热,深情若失。
脑海中一声嗡鸣,凌少群下意识后退一步,挣脱了怀抱。
他的反应很大,墨迟一愣,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举动。许是担心被厌恶,原本忧郁的脸又生出几分悲伤,像是受了欺负无处讨说的小孩。
此时凌少群心如钟鼓,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期望墨迟能先打破僵局,说他是无意的,或者开玩笑的什么都好。
可是,两人相对无语良久。
比耐心,还是墨迟略胜......优胜很多。
等到绿叶都枯了,凌少群实在僵持不住,抿了抿唇道:“我说了,不管什么原因。”
说完推开门,逃也似的蹿了出去。
真的是蹿出去,只用了两步。
墨迟第一次见他逃得这么急,恍惚半天,才慢慢闭上眼睛靠在了床头。
我到底在做什么?睡一觉醒来,竟然糊涂了。
凌少群反手关上门,心脏砰砰乱跳,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螃蟹。
怎么回事?
墨迟为什么吻我?
这是遭雷劈的后遗症吗?
还是他本来就喜欢男人?
一连串自问,也得不到答案,凌少群狠狠拍了拍脸,只觉此地不宜久留,脚底抹油飞溜了。
房门再次打开时,只有冰灵一个走进来。
她帮墨迟做了复检,又简单嘱咐了几句。
“天雷劫造的伤没那么容易恢复,这段日子会很难熬,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至少性命是无忧了。”说完,冰灵又别有意味地加了句:“你身体好了,少群便少受点罪。”
墨迟顿了顿,呢喃般小声道:“我还以为他不会原谅我。”
冰灵犹豫片刻,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出来,她一向温和,此刻却有些恼:“被信任的人倒戈相向,确实可恨,但他对你的担心比怨恨要多,天雷劫你舍命相救,他又怎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墨迟自然了解凌少群的为人,也正是这样,他才更加无地自容:“就算他真的舍弃我,也是应该的。”
对凌少群,墨迟只剩愧疚,他骗取了他的信任,伤了他的心,还用难离刺伤了他,本就是罪无可赦。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却不那么想。”冰灵月眉压得极沉,语气冰凉道:“天雷劫下来他也是伤得极重,却能像个无事人一样,稳稳妥妥把你送回来,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让我们先医治你,明明也是个病人,却能每天晚上点烛不眠给你守夜上药。你说,他是不是脑袋被天雷劈坏了,重新换一个比较好。”
闻言墨迟一怔,手不自觉微微发抖起来,又感有股暖流沿着脚跟涌上了心脏。
那个被他拿七星难离刺伤的人,那个他以为已经失去的人,原来还在原地等他。
......
凌少群双手环胸背靠在木栏杆上,深有所思。见冰凉走出来,忙把她拉到一旁,用极小的声音问:“墨迟怎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恢复几成功力?以后还能用剑吗?”
冰灵竖着耳朵听完,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用蚊蝇般的音量回他:“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凌少群想起刚才和墨迟的吻,耳尖刷红,吞吐其辞道:“我都躲屋里这么久了,要晒晒太阳才健康。那个,冰灵,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冰灵:“什么问题?”
凌少群摸摸发烫的耳根,强装镇定道:“一个人受了重伤后,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冰灵自认对病患了如指掌,任何后遗症她都有所研究。
凌少群:“改变性取向?”
冰灵:“......”好吧,已经超越她的认知范围了。
看冰灵的表情,凌少群也知晓得不出什么有用答案,便摆手道:“我随便问问,你不用在意。”
重伤会不会影响性取向这一点,目前无从考究,但基于最近也没几个人重伤,冰灵大概、约莫、或许已经猜到他说的是谁了。
“墨迟他是不是......”
“不是!”发觉自己差点把心底的秘密给抖出来,凌少群顿时慌乱无措,一口就给否决了。
冰灵垂下纤细的睫毛,浅浅笑了。虽然活的这些年她见识的大多是心智不成熟的镜人,但在观察人心这方面,还是玲珑得很。
这两个人,你猜我躲,一个藏着掖着,故作从容,一个生性坦率,对感情却永远慢半拍,要不是立场不同,其实还挺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