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地君的伤

圣殿二楼有一个常年闭门的大厅,当初为了让二十几人工作起来不拥挤,每个人都有独立思考的空间,特意在大厅两边加建了四个延伸的房间,而如今,除了偶尔光顾的蜘蛛,就只有地君一双脚印,能扫除这里的寂寥了。

脚印起始于门口,终点永远落在大厅中央那张六尺长四尺宽的4D程序桌旁,一落便是大半天。

4D桌上以实时动态的形式展现了整个泺汐源六座城镇、三个野地和多个未开发完整地域的现况。如卫星同步,将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传输到眼前。河水中偶尔蹦出的鱼儿,山林间来回穿梭的野怪,大地之上,浮云之下,一览无遗。

所有城镇的上端都以红外线相连,红外线的聚集点在屋顶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形宝石上,那便是世人梦寐以求拼死争夺的‘心脏’。

有句话叫心脏毁世间尽,因此从来无人敢触碰一下这颗宝物。

而此刻,牢固的‘心脏’被人一把粗鲁地摘了下来,空缺的位置很快又被另一颗长得很像的宝石填上了。

男人捧着‘心脏’的手长袖滑落,露出里面成排的黑痂。

黑痂是新长的,袖子能挽多高,它就能排多高,要比赛的话,黑痂完胜,毕竟他伤的可不止手臂这么简单。

男人笑笑,活了这么久,历经过这么多劫难,他还是第一次重伤不愈。

不过,地君很开心。

因为他终于可以放下重任,随心所欲为自己做了一件事。

墨迟之所以还活着,皆因遭遇天雷时,始终有个人替他挡着。

那晚如果有人经过荒野,就会看到大地之中两个男子相拥跪地,头上电闪雷鸣金丝不绝,而两者之间,一个扇形符阵,宛如硕大的金刚罩,将他们稳稳盖住。

施法者,就是站在天雷之外,一身白衣被金丝照得熠熠生辉的隐凡地君。

墨迟承受的是雷电带来的皮肉伤害,而地君承受的,却是来洗涤封印带来的魔力伤害,侵骨蚀魂,损毁内力。

“应该看不出来吧。”男人对着假‘心脏’蹙眉自问,片刻后又自我否定道:“算了,也没几个人见过它长什么样。”

将‘心脏’收好后,厅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会是谁呢?

男人低语念了一句,手臂上结痂全数消失,变回了光滑水嫩的皮肤。

障眼法,他最擅长的。

地君心高气傲,从来不在人前卖惨,哪怕被伤得遍体淌血,也只会生吞硬抗。有些事自己拦下就好,没必要人尽皆知。

他期待地等候,门外探进一个头,还有一声嗲嗲的:“地君~”

男人:“......”我期待个毛线。

他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满脸嫌弃地问:“是雪幽山风太大把你给吹回来了?”

白日生偏过头,眨了眨他那双亮晶晶的招子,用俏皮可爱的语气说:“就不能是人家想你嘛。”

男人瞥他一眼,咬牙道:“好好说话,饶你不死。”

“哦。”百日生端正姿势,好好地说:“叱跑了。”

男人脸色一变,突然大声咳嗽出来。

白日生还以为他只是呛着了,咳两声就好,谁知男人这一咳完全停不下来,而且越咳越眼中,目测离死就差两口血沫子了。

白日生震惊无比,小心试探着问:“你......生病了?”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隐凡地君,生病了?!

男人用袖子捂住嘴,压抑住咳嗽后,风轻云淡地说:“被雷劈了一下。”

白日生更震惊了,有雷劈你不会躲啊?再说,什么雷能把创世者劈成这副鬼样。不过他转而一念,好像想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也对,你单身这么久,想找一些刺激的玩玩也是免不了的。”

男人不语,只是将手指抵在他头上:“还是变回小孩吧,小时候会说话多了。”

白日生惊得一把握住他的指头:“不不不,我小时候嘴碎,你不会喜欢的。”

“现在嘴也好不到哪里去。”男人沉着脸,只想快点聊完快点把这只多嘴乌鸦送走:“说吧,怎么跑的?”

白日生神情有些微妙,稍微思考了一下才说:“那个......你不是不知道,叱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雪幽山,你让我把山门打开,他就顺势跑咯。”

男人哼一声:“这就是你擅离职守的借口?”

白日生急了:“绝对不是,他上天入地的能耐,要跑我也阻止不了呀。”

男人哂笑道:“是阻止不了,他跑的时候你大概还在太安的八洲馆啃着瓦罐鸡喝着一品汤吧。”

白日生还要据理力争,听完这话脸一阵青一阵白,音量倏时降了一半:“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我还不了解你嘛?”

这下白日生无话可说了,叱离开雪幽山时,他确实在八洲馆啃着瓦罐鸡,喝着一品汤,还有生煎包四喜丸子火爆小龙虾。

“要不......我把他找回来?”

“跑就跑了吧。”男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锁住他的从来都不是那条单薄的铁链。”

白日生心想,是的,手臂一样粗的单薄铁链,被他随随便便一甩手就嘎嘣断了。

他突然一顿:“这么说,你早就猜到他会跑咯,那你还让我守着那座万年雪山。”

男人理所当然道:“你不守着,我怎知他什么时候跑出来。”

白日生:“......”把我当监控你就直说呗。

“你不怕叱去找凌少群报仇?万一他一怒之下把凌少群杀了怎么办?”

男人蓦地一笑,掺了几分冷寒之意:“之前杀不了,以后就不可能了。”

......

偌伢村

这天晚上,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各怀心思,都没有睡着。

要知道和凌少群共处一宿,墨迟是打死都不会那么冲动去吻他的。

只是那个时候,情急所致,迷乱了心智,如今说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的难以自制,又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当他发现自己对凌少群心生异念时,就已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挣脱情丝,因为他知道,任务完成后,世上就再无墨迟这个人。可是凌少群就像天寒地冻中一捧温泉,不论他飞得多高,离得多远,都渴望得到。

进刎颈盟如此,双修如此,想护他周全也是如此。

身体发闷,墨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当然,非常轻,怕惊扰了凌少群。

而他不知的是,凌少群更加睡不着。

白天那个吻几乎成为他的烙印,几个时辰过去了,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凌少群翻来覆去,脑袋从手臂滑到枕头,又从枕头滑到竹席,将自己活活圈成一个陀螺。

过了一会,他听到墨迟用低沉的嗓音喊了声:“少群。”

本来打算装睡到天亮,被这一声轻呼吓得精神了不少,更让凌少群惊吓的是墨迟接下来那句话。

“你要睡床上吗?”

!!!

“啊?”荒谬不羁的念头一闪而过,凌少群莫名心臆混乱起来。

什么意思?一起睡吗?虽然他俩之前就是一起睡的,但今非昔比呀,睡在一起不会更尴尬吗?

凌少群克制住心绪,磕磕巴巴说了两个字:“床小。”

墨迟先是微怔,而后想到了什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睡地板。”

“......”

难堪是肯定的了,但绝逼不能让墨迟看出来,凌少群轻咳一声,假装镇定地说:“你是病人怎么能让你睡地板。”

墨迟:“没关系。”

“不行。”

“我和嘲魇一起时住在山谷,睡地面习惯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凌少群也不知哪来的气,大概是嘲魇这个名字给助的攻,莫名就对着墨迟吼了一句,吼完他自己都怔住了。

屋内霎时一片安静。

怎么办?

他心想,要道个歉吗?

不道歉的话今晚大概就这么结束了。

就在凌少群非常纠结时,墨迟又开了口,但已经与睡地睡床无关了。“你白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其实,我从小就没有家人。”

凌少群一愣,将头转向了他。

墨迟眼睛盯着房梁,目光却落在了天穹之上,斗转星移,回忆如潮涌动。“我出生时眼睛是黑色的,可随着身体长大,就变绿了。有一年村里流传疫病,死了好多人,大家都说是我晦气。开始时父母不为所动,可不久后,他们也相续得疫病去世了。从那以后,亲戚当我是怪物,邻里当我是灾星,没人敢靠近我,也没人敢收养我,我就独自一人生活了。”

他从前无人在意,天寒不觉冷,受伤不觉疼,久而久之,变得冷言寡语,生人勿进。也是因为这样,当凌少群主动接近他,说要当他朋友时,墨迟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

他从来不贪图别人对他好,在感情上饿得皮包骨,当有人给他一小口白米饭,他就宛如得到一餐丰盛的晚餐。

凌少群喜欢缠着他,喜欢拉他练武,推心置腹把他当自己人,什么秘密都与他分享。

冰是捂不热的,却能捂化。

墨迟就是这样,在他面前一寸寸化成水的。

听了墨迟的话,凌少群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知墨迟少言,却不知他的性格是因生活影响,并非天生如此。他知墨迟冷酷,却不知他曾遭人排挤,孤苦伶仃。

凌少群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能让墨迟感受到家人的存在,或许墨迟就会变得阳光起来,以前种种阴暗会离他远去。

他忽然起身,向墨迟靠了过去:“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墨迟被他惊到,也爬了起来,却不知作何为好,手肘撑着身体,傻傻看着他。

凌少群笑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眼睛时,它们是发亮的,像夜里的指路明灯,能将黑暗撑开。你不是灾星,是我的守护星,别人不懂你的好,我懂。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什么......”墨迟喉咙攒动,难以抑制地问。

凌少群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我会对你好,好到可以替代你的家人。”

墨迟一时无语,眼中又是温暖又是无措,只觉身体某处柔软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满身甲胄冰冻三尺,已经是坚如磐石,殊不知被指尖轻轻扎进去,里面是会热血奔放,颤抖不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