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行有常

一线风,一瞬光。

八方厉气冲云霄。

君棠提劲纳气,逆转体内武元,强唤剑中宿灵。

只闻一声尖锐清鸣,凶灵即将临世,带来一场杀戮。

······

这一边,几番交手由白昼战至黑夜,血痕累累气力无多,危急之刻生死一线悬。

而另一边,却是。

秋波照耀普世,昊空清风回荡,华乐轻奏,仪仗宣威,芙蓉金菊斗馨香,尽显一番天家气派。

人族荷城。

正临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武德帝特意亲临人族地界,与民同乐。

虞平侯府内整饬一新,物品铺陈摆设皆圣洁庄严,唯待天帝降凡阅看。

三通鼓甫响过第一下,为首的人族八侯与附近百姓皆已候在荷城牌坊之前,随着司仪官一声清亮的“跪”。

站在最前方的虞平侯陶铭真掀起衣摆,第一个双膝着地跪下,低头虔诚等候。

流云淡,碧天长,偶有几只鸿雁南飞。

其余七侯及随行百姓亦随之跪下,在秋日晨光的沐浴之下,静待天帝降临。

武德帝统一七族以来,实行分而治之政策,对人族管理也不同于其他五族的封王策略,而是分封八个家族为八侯,令其各自统领一方,世代传袭。

八侯分别为虞平侯、洛川侯、灵雍侯、永安侯、东海侯、汝南侯、长沙侯、银山侯。

八侯间互有矛盾,互相牵制。其中虞平侯兵马最弱,近期却最受天帝宠信,家财最丰;灵雍侯家族人丁最盛,英杰辈出,称霸一方;永安侯独来独往,从不与其它七侯结交,却腰杆最硬,无人敢犯。

但此刻天威在前,过往一切龃龉嫌隙仿佛都烟消云散,八侯皆俯首低眉,朝天称臣。

三通鼓响过第二下,只闻粼粼水声,天降金雨。

那是天帝开路司仪以柳枝蘸天池之水,柔条播洒,沐浴人间。

远处乐声渐渐近了,太阳已由东方升至半空,朗照乾坤。

纵是一动不动,因天气尚留有暑热,陶铭真额上已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仍保持着虔诚的姿势,静静等待不曾动作。

领衔八侯,是陶家前几任侯爵都不曾体会的尊荣,到了陶铭真这一辈,总算靠着他的忠心尽职惨淡经营,使天家恩宠朝自己这一方倾斜,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荣显门楣了。

虽说秋日多寂寥,可君逢得意时,秋风也不萧瑟。

三通鼓终于响起第三下,但见一团云霞锦簇,钟乐之音渐盛,天女着缎,瑶扇芬芳;军士披甲,剑戟肃穆;随侍服华,宫灯熠熠。

左右王孙公主群立,于万众瞩目中走出一人,正是武德帝翩然临尘。

“陶卿,快快请起。”武德帝走向等候的人群,第一件事便是半身下弯扶起虔诚跪在最前排的陶铭真。

“多谢陛下。臣等恭迎陛下圣驾。”虽然双膝已麻,但与武德帝的无上关切相比,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陶铭真满口称谢,毕恭毕敬。

“众卿家,都起吧。”武德帝一手扶着陶铭真,一边宣令。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还请陛下随臣往府中一观。”陶铭真伸出一只手,为武德帝引路。

“陶卿筹备有功,辛苦了。”武德帝句句客气。

“陛下此言,折煞臣了。”陶铭真受宠若惊,

东海侯和汝南侯各自使了个眼色,长呼一口气,默不作声的跟在众人后面一同走了。

八侯除了陶铭真陪在武德帝身侧,为其详细介绍一路所见,其余诸侯都各怀心事,不发一言。

到了虞平侯府,陶夫人与养子景明俱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了,陶夫人虽然没见过武德帝的模样,但是见到夫君身旁那人气度不凡,一身天子打扮,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武德帝还离得老远,她便已领着景明屈跪在地,待人声近了,忙道:“妇人陶氏,携子景明,恭迎陛下圣驾。”

“内人陶氏,这是养子景明。”陶铭真在一旁介绍道。

“朕记得朕上一次来祭天大典,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你父亲还在,你跟在你父亲身后,尤是十分青涩。一转眼,你也为人父了。”武德帝面带笑容,开始和陶铭真拉起了家常。

“朕记得你还有个儿子,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七岁了。”武德帝继续道。

“烦劳陛下挂念,竟还记得犬子年纪,实令微臣动容。那是犬子怀清,现今随他师父游历去了,不在家中。”

“哦?这么小便外出游历,陶卿竟也舍得?”武德帝略感惊讶。

“犬子天生有疾,若不是高人施救,教他习武强身健体,恐怕都活不到今日。”陶铭真心有惶恐,毕竟之前众天家对他救子之事多抱排斥态度,他怕禀告了实情被武德帝责罚,但若扯谎就是欺君之罪,所以还是实话实说了。

不想武德帝却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我有一儿一女,我与他们日夜相伴已有四百余年,可有时仍感焦猝,生怕手上的风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我远去。陶卿为了爱子能忍骨肉分离之苦,令人心叹。”想是说到动情之处,武德帝不再称朕,而直谓我。

“释天,浮歌,来见过虞平侯。”武德帝朝身后一招手,两位貌在锦绣年华的少年人站出队列,往武德帝这边走来。

一位是身着银蓝织锦,眉宇轩昂的帝子,一位是华服外笼一件黄色轻纱,俏皮灵巧的帝女。

“这便是我那两个不肖儿女,老大不小了还玩心不减,要是能有陶卿一半稳成持重,我就谢天谢地了。”

“见过虞平侯。”倒不似武德帝说的那样不堪,两人彬彬有礼,朝虞平侯躬身行礼。

“陛下,万万不可啊,实在不妥。微臣拜见二位殿下。”若说宠信,武德帝言行间也实在太抬举陶铭真了,毕竟他只是个小小人侯,居然让当朝储君和公主向他行礼,他又非天族什么长辈,那要何人才能受得起此礼?

陶铭真一身冷汗,连忙要朝两位殿下跪地叩首,却被武德帝一把拉住:“爱卿不必拘礼,今日你是东道主,我们都是客,平日里那一套大可收了。”

“不可不可,陛下真要折煞臣了,如何使得?”毕竟身家性命俱捏在别人手里,陶铭真哪敢怠慢。

“爱卿若执意,朕心可不悦了。”武德帝松了手,敛了笑。

陶铭真大气都不敢出,一头细汗,浑身冰凉:“那···那便如陛下所言吧。”

有时候,恩宠比责罚更能凌迟人心。

武德帝这才满意,又牵起陶铭真的袖子,跨过府门,朝前走去。

其余七侯见了方才一幕,皆是一心谗怨,满腹诽章。

但奈何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们,自然不敢有所表露,各自相视一眼,换一面春风,笑不露齿的跟了上去。

陶铭真陪着武德帝巡视一番,堂中品茶又寒暄一番。

不一会日已当空,日晷快要落在正北方。

“陛下,时辰快到了,还请随臣下移驾府院。”

武德帝点点头,众人又是一次浩荡摆驾,纷纷到了侯府正院。

人侯其名为侯,然而各种规格待遇都不斥于分封王族,一是由于人族人口众多,居住面积广阔,二是由于资源丰富,百姓生活优渥。

虞平侯府说是府邸,分三院十九堂,实际占地六公顷,大小已属宫殿级别,每一堂又配有左右两个偏殿,前一半宅第后一半园林,长廊回斡,流水环绕,曲廊亭榭,秀木珍树数不胜数。

“一座侯府,半座荷城”之说就是如此得来。若非陶氏有德,善待百姓,前几年旱荒之时,一个不小心,就凭陶铭真的那些孱弱兵士,灾民若受煽动,第一个踏平抢空的就是虞平侯府。

陶铭真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故他素日常说:“不养兵,但养民”、“养民卫城”。

又因他唯一的幼子患有顽疾这件不幸的事,出于某种莫名的情绪,荷城百姓打心里怜惜体恤这位父母官,对他尊敬爱戴有加。

世间的福祸轮转有时的确神奇,真道不清什么是褔,什么是祸,什么是得,什么又是失了。

日晷落在正北方,吉时已到。

只见陶铭真率众人跪拜于香案前,祈福祷告。

香案上摆放着各式牲品斋果以及精制佛礼,而武德帝立于一旁,静静看着众人。

说来祭天大典也是一种很神奇的仪式,名为祭天,自然是向天跪拜。

武德帝为何不需祭拜?因为他不是人间天子,君命神授,他就是真的天帝。

那众人为何不是直接拜他,而是朝天祈拜呢?

难道天外还有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