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孤篇大道取一皇
虚境之中,星河成涛,绸带般掠过白衣女子身边,缠绕在她的臂弯之间,如巨龙绕身,温顺飘拂。
女子闭眼片刻,似是沉浸在九百年漫长的岁月里,一双幽邃的眸子映不出半点繁星。
过了许久,女子才打破了平静:“你还愣着做什么?”
张守鱼一愣:“什么?”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再次伸手按住他的脑袋,这次毫不留情,直接将他摁跪下去,“行拜师礼。”
十座神殿齐齐轰响,如有万千大钟雷云般滚过,振聋发聩。
那一刻,张守鱼只觉得心胸之间血脉奔流,如长涛怒河奔过五脏六腑,掀起滔天巨浪,与此同时,一道威严神圣的气息自头顶心落下,自天灵盖贯穿至双膝,如定海神针顶立天地。
女子白袍飘摇,她周身凝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旋涡,空间塌陷又凝聚,原本寂静无声的四周,此刻已可以听见那猎猎作响的风声。
宽大的衣袍在眼前如水云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松开了手,揉了揉自己玉白修长的指间,淡淡道:“起来吧。”
张守鱼这才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混乱的记忆里,他的脑海中隐约划过了几幅画面,他知道,那是过去的自己与眼前这个女子有关的,但他无论如何冥思,都无法将那些画面真正抓住。
他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看着眼前白衣素净的女子,试探性道:“师父?”
女子拂舞的衣裙这才沉静下去,她点了点头,道:“会不会觉得突然?或者说还有什么疑惑?”
张守鱼问道:“师父,你这般厉害,你与前世的我未做完的事情,为何不能自己去做?要托付于我?”
女子没做隐瞒,直截了当道:“千年前那场浩劫,我肉身便已毁灭,唯有在这片虚境之中才能保持这份精气神,对人间的干预也很有限,更何况……哪怕我重塑肉身,破开这片洞府牢笼,仅靠自己,也无力改变什么。”
张守鱼越听越觉得迷糊。
女子却未多再解释什么,只是道:“将来若有一天,乾坤倒换,山河轮转,叩开那片死局者,不会是任何人,甚至不会是某位古灵,而是整片人间。”
张守鱼问:“你会与我同行吗?”
白衣女子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所能做的,只是庇护你这一段路,过不了太久,我便又要回神殿沉睡,今后道阻且长,便得看你自己了。”
张守鱼沉默片刻。
白衣女子并未直接窥探他的心声,而是问道:“在想什么?”
张守鱼有些愧疚道:“你会对我失望吗?等待了九百年,但是转世重生的我,成了这般模样,会觉得不值得吗?”
白衣女子身子微震,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在她臂弯间绕过的星河变得白如冰雪。
她没有掩盖自己的情绪,于是整座虚境真的下起了雪,纷纷扬扬。
张守鱼觉得自己知道了答案。
白衣女子却再次伸出了手,放到他的头上,这次却是温和地揉了揉,风雪随之散去,她微笑道:“不会。”
说着,骨节玲珑的手伸到他的面前,张守鱼下意识也伸出了手,女子便握住了他,他的身子被轻盈地牵了起来,带领着飘浮向那十座森然古重的殿宇。
十座殿宇宛若神迹高耸面前,它们殿门紧闭,建筑风格同出一脉,如现代古老的钟楼。而墙壁之上,镂刻着无数精美的浮雕,浮雕之上有古龙匍匐神墟,有穿袍戴冠的女子挥剑斩龙,有鬼面之人怪异舞蹈,有章鱼般的生命聚拢所有的触手,于陆地上蛇行。
一幕幕雕刻皆带着诡异而庄严的美感,仿佛曾经傲立世间的王者,如今已葬入永恒的荒冢。
女子望着这巨型石柱一般的古殿,介绍道:“这是十座阎罗大殿,里面收拢着许多上古英灵的魂魄,这十座大殿中,还存放着你前世留给你的十份礼物,等到你境界破开一层又一层的关隘,殿门便会一一打开,到时候你便可以进去看看。”
张守鱼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最终悬浮在一处大殿前,看了一会那早已烂熟于心的铭文,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此刻不妨直说,能够解答的,我尽量告诉你。”
张守鱼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嗯……小婉现在在哪?还好吗?”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好得很。”
虽然这位师父姐姐语气不善,但他相信她不会骗自己,便也放下了心。
他这才开始询问自己心中的许多疑惑:“那游方道人为何要杀我?”
白衣女子道:“因为他推算出,你与慕师靖有姻缘,所以十多年前,他便决定要杀了你,慕师靖是那些人全力押注的棋子,绝不允许有半点意外闪失。”
张守鱼更加不解,若是自己没有第一次的死亡,没有转世重生,那他与慕师靖,根本不可能相识,更别说有姻缘一说了。
白衣女子微笑道:“所以说,缘分玄妙不可言,望眼不穿,斩还不断,他们平白无故做了这么多,本以为自己是在逆命行事,却想不到自己是顺水推舟。”
张守鱼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那慕姑娘呢?她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能让他们这般重视?”
白衣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人族始祖名为荒帝,当年天碑破大河而出,载有三千字大道孤篇,他阅碑文而成圣,将原本的八位古灵间,硬生生多挤出了一个席位。那天碑三千字,各有神性,而其中有几个字,神性最重。他当年取其中神性最重的二字给自己立下了尊号,你可知是哪两个?”
张守鱼乖乖摇头:“还请师父告知。”
女子顿了顿,说出了那两个字:“皇、帝。”
“皇帝?”张守鱼微微蹙眉,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震颤:“海皇?”
白衣女子轻轻点头:“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那个‘皇’字被海皇夺去,藏在了那座东海神宫之中。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个音色相当的字作为自己的尊号,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天地蛮荒,他立志为天下开荒才选此字,其实不然。”
张守鱼又问:“那荒帝与海皇之间算是弥天大仇?”
女子再次点头,道:“当年那场震颤天地的九灵乱战里,首当其冲的,便是荒帝与海皇的恩怨。”
张守鱼问:“最后的结局呢?”
女子依旧没有隐瞒:“海皇陨落,荒帝重伤。”
张守鱼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震惊道:“荒帝……还活着?”
女子不置可否,只是问:“你可知道,海皇陨落之地是在何处?”
张守鱼自然不知道。
白衣女子一字一顿地说了这个极大的隐秘:“山诏沉海,海皇葬地,这便是他们的结局。镇山镇海二城,荒帝煞费苦心,将他们颠倒而置,但千年时光,总有人发现蹊跷。而海皇陨落,那个皇字便再次无主。”
张守鱼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依旧无法抓到那团乱麻的线头。
女子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慵懒道:“今天便说这么多吧,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讲一讲那些老黄历的故事。”
说着,她看了张守鱼一眼。
张守鱼立刻道:“多谢师父答疑解惑。”
女子摆了摆手,道:“你这幅凡人之躯,不宜在此处久留,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便送你离开。”
张守鱼几乎没有思考,他问道:“师父,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子同样没有犹豫和思考,“真名无可奉告,不过你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
她故意将语调拖长了些:“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