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漫天白云从头过
“白鱼?”
“嗯。”
“那个……白鱼师父,我如今的名字叫守鱼。”
“嗯?”
“没什么。”
白衣女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好生修行,别整天胡思乱想,等你哪天要出疆野城了,若是境界不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张守鱼震惊道:“若是境界不够……怎么办?”
白衣女子笑了笑,“那只好把你扔到某一座神殿中,日日与英灵搏斗,修行足够了再拉回来。”
张守鱼心惊胆战,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加倍勤勉地修行。
白衣女子指了指上方,淡然道:“好了,时候不早了,那场比试早已开始,别给师门丢人。”
张守鱼这才想起与崔晚的约定。
他对着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笑问道:“师父姐姐,我今日拜师,有没有什么见面礼?”
白衣女子抬起了手,微笑回应:“赏你一记巴掌,要不要?”
张守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白衣女子一阵冷笑,最后还是稍稍妥协了些,“罢了,看在是那崔家不仁不义在先,你便也不需要讲什么规矩……提前感知一下某个层次的力量,对你也是好事。”
这次张守鱼彻底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女子再次按住了他的头,如醍醐灌顶,少年的衣发一瞬炸起,汹涌起伏,埋藏在血肉之下的脉络如苏醒的古龙,自苍茫群山中拔起身子,发出振聋发聩的长啸。
她的脸上也敛去了笑意,古穆素净如冷眼旁观人世的神明。
而这种状态也不过片刻,之后虚空溃散,女子手指一划,如为苍天开眼般破开天幕。
她按住了张守鱼的后背,轻轻一推。
“再赠你一份礼物。”
这句话声音很听,张守鱼甚至不曾听到,只是余光一瞥,看到白衣女子抖了抖衣袖,袖袍之间,云朵如雪花般涌了出来。
今日疆野城上空万里无云,原来都被她收拢至了袖间。
……
……
校场之上,光线灼热。
崔晚依旧立在最中央,他身后荒废的高台上,立着几位修为最为高深,以那手提‘萦霄’的男子为首的修士。
而崔折也立在他们的身边,手遮挡着阳光,目光扫视过人群,寻找着张守鱼的踪迹,距离比试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而那张守鱼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他心中更加愤愤不平,几乎认定了那只是个小有本事的骗子。
而这场同龄人之间的比试,却也并非都是一边倒的局面,其中许多场也堪称壮观。
譬如方才那一场,一个石雕人家的学徒弟子,自告奋勇挑战崔晚,他剔着平头,装着质朴衣裳,年龄看着比崔晚还要小上许多,但便是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硬生生将崔晚一直压在三境的境界,强行破到了四境。
当然,他也并非是今天唯一的惊喜,只是疆野城中,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里,境界及至三境已堪称天才,哪怕是崔晚,也不过是徘徊在四境巅峰,还未寻到破镜机会。
先前三境的同境较量,有好几场都打得精彩绝伦,但是此刻崔晚不再刻意压制自己,那这场擂台的天平便开始彻底倾倒了。
一切皆如秋风扫落叶。
接下来的几人,甚至连撑到三招之后的都没有。
最令人遗憾的,终究是那慕家的大公子与衡名宗的柳公子是注定不会出手的。
慕家几乎已算是崔家的亲家,而衡名宗这些年中兴不易,自然也不会来趟这浑水。
崔晚立在校场中央,等待了片刻,也没有新的人上前挑战。
以如今崔晚展现出的境界,若是结结实实挨上一拳,少说也要躺个半个月,只为了逞一时的风头,确实不值。
这场比试,大局大致已经落定了,但是崔晚并没有转身离开,他的白衣沾上了许多灰尘,也未去掸拭,只是静静等待着。
他如今想的倒不是张守鱼,而是那日雨街上,那个身影如魅的黑衣刺客。
他几乎可以确信,那人的年龄与自己相当,但是自己哪怕在两位五境修士的保护下,依旧被他打伤,甚至之后拘黑马之灵去追击的鬼将还被斩杀在了无人的小巷里。
在柳谨柔去拜访张守鱼之后,他便怀疑那人有可能是他,于是特意派人调查,但是黑衣刺客出现的那日,他被确定是和侍女呆在一起,甚至还和另一家世家大族的子弟起了些冲突。
在确认张守鱼并非那刺客之后,他便很快忘记了他,至于被疆野城举城瞩目的仙子单独邀见,他并无任何羡慕,只觉得那是各大家族之间为了某些利益惺惺作态,更何况,这座偏远小城又出得来什么仙子?
直到杀头宴上,他终于对张守鱼有了些改观。只是他从来不觉得,那少年能战胜自己。
只是今日,木使者忽然的不知所踪,让他觉得有些许不安。
一个男子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崔晚,让我来领教领教你们镇山城的招式。”
人群中走出了一人,他面容俊瘦,有几分逼人的英气,最瞩目的莫过于他那一身斜襟白袍,上面以墨笔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文箓法。
他才一走出,人群中的议论声便热闹了许多。
那人来到场中央,对着崔晚拱了拱手:“在下杨悯,悯字是……”
“不必废话。”崔晚直接厉声喝断,一拳悍然递出。
杨悯瞳孔微缩,瞬息之间,原本相隔数丈的两人刹那拉近,崔晚浑身上下灵力流淌,一记冲拳毫无花哨地在他的视线里放大,直逼面门。
杨悯并掌身前,按住了那扑面而来的一拳,身形被打得倒滑出去。
崔晚对于张守鱼未曾到场,心中本就有许多怨气,如今这些无处发泄的怨气随着拳脚一并轰打而出,打得杨悯踉跄后退,周身空气震荡不安。
那一身绘满符箓的法袍金光迸现,抵消着砸到身上的拳劲,他一路扛着对方的招式,虽然很是狼狈,但身子后滑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事实上,杨悯比崔晚大了七八岁,已经算不得同龄人,但此刻崔晚并未顾虑太多,他只觉得先前的对手都太弱,而他胸口始终郁积着一股气,不吐不快,他甚至觉得,今天若是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兴许便会是他破镜的契机。
只是拳脚落到了杨悯身上之后,他很是失望。
靠着身外之物和奇淫巧技苦苦支撑,算什么修行者?难道只是为了挣上一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薄面?
崔晚扯了扯嘴角,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冷笑。
杨悯连忙将手按到了衣衫上的某一处,手指一扯,如拉丝一般取出了一道符箓。
“山取其石,以浇块垒。”
符箓破碎,尘沙飞扬,涌动的灵力不再虚无缥缈,而是沉重难言,似落石生山,横亘身前。
崔晚面色如常,只管以拳递出,三拳两脚之后,将那道符箓打得粉碎。
杨悯身形疾退,于此同时,他又拔出了许多道符箓,落于身前。
“再用三道,最多用三道,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坚决不用了!”杨悯心中振振有词,每一道符箓的消散都让他一阵肉痛。
金木水火土,五行各出其一。
校场之上,五色绚烂,一阵花里胡哨间倒是引得了满场喝彩。
只是人群之中,有个女子面色极为不悦。
听闻自己的新婚夫君竟来这种地方显摆本事,她难免心生怨气,虽然她知道自己丈夫有几分本事,但要赢那崔晚是绝不可能,但这场比试的目的,是决定慕师靖的去留,若是真让你赢了,那又算什么回事?
幸好,没过多久,杨悯缭乱变幻的身影终于被崔晚逮到,连冲三拳直打胸口,那一身法袍被打得黯然无光,身子倒飞出场外,被人群接住,凄凄惨惨。
又是许久无人应战。
崔晚看了一眼敞亮至极的天色,面无表情。
临近校场的一座绣楼之中,一身红衣如山茶绽放的少女正喝着茶,手指抚过纸绢,欣赏着昨晚流传出来的一些佳作。
絮儿倒是一直凭栏张望,时不时轻轻跺脚,满脸怨气道:“那张守鱼也真是的,昨天出了那么大的风头,今天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小姐!我真的觉得你看错人了。”
慕师靖神色如常,微笑道:“那又如何,大不了远嫁崔家便是,我又不会委屈了你。”
絮儿愤愤不平道:“但这太委屈小姐了啊。”
慕师靖不言不语。
絮儿忽然问:“小姐,其实你很厉害的对不对?”
慕师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又在瞎想些什么?”
絮儿不依不饶,走到了小姐身边,道:“前几天小姐出门不归,然后崔晚被刺杀的事情便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絮儿觉得这里有蹊跷!”
慕师靖笑了笑,打趣道:“你这小丫头,若这真是你家小姐做的,此刻被你道破,还不得杀你灭口?”
絮儿疑惑地盯着她,“难道真不是小姐?那小姐三天时间是去做什么了呀……难道是去私会……”
慕师靖抬起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絮儿立刻乖乖把话收了回去。
女子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也没了什么赏画的心思,拢好了画卷,来到了画楼的高台边,远远眺望。
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透着一种吹弹可破般的湛蓝颜色。
慕师靖双手叠按在朱红色的栏杆上,心中忽而有些悸动。
接着,她檀口微张,眼前是一幕极为震撼的画面。
那如瀚海倒置的天幕上,忽然升起了云,它们如棉如絮,此刻更似滔滔白水般奔腾而去。
漫天白云从头过。
……
……
张守鱼醒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拍醒了身边沉睡的少女。
俞潇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视线晃了几晃,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少……少爷?”
她挣扎着直起身子,这才忆起自己昏睡之前的场景,她只记得那老道人和木使者打起来了,然后她脑袋好像被谁打了一记,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接着,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许多画面犹在脑海,只是此刻容不得她细细忆起。
张守鱼帮她理了理衣襟和头发,将她从草地上搀扶了起来。
接着,少女瞳孔微缩,她别过头,恰好看到那老妖道和木使者同时回过头向着自己走来。
那两人的光阴长河似是重新开始流动,所有发生的一切仿佛不过须臾,各自浑然不觉。
“你怎么醒了?!”老道人眉头一颤,方才他以锁魂之术将他禁锢在地,按理说怎么可能如此快速挣脱?
木使者同样看了张守鱼一眼,只是那一眼,差点看得他魂飞魄散。
俞潇婉刚想拉住少爷的袖子,让他想办法带着自己一起逃走,下一刻,少爷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老道人按住眉心,两袖之间,无数道黄纸符箓洋洋洒洒若满天雪花纸钱,一道若有若无的法相自体内腾起,又有数百道蚕丝般的白线纵横身前,构筑成一道道防线。
只是这诸多手段只支撑了不过眨眼功夫。
漫天符纸刹那焚尽,那法相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地摁回了体内,而百道白丝更是被撕纸般扯去。
须臾之间,诸法消散,张守鱼已然出现在了老道人身前,老道人惊惧不已,心道此人莫非是什么妖魔转世,亦或者是某位大人物伴做少年模样?但是这些疑惑一闪即逝。
一只手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猛然一抡,老道人后背着地,硬生生在地上砸出一个尘土飞扬的巨坑,一身道法顷刻幻灭。
接着少年挥了挥手,打散了烟尘,抬起头冷漠地看了木使者一眼。
……
……
满天白云蹊跷而来。
崔晚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异样天象,顺着白云的轨迹抬眼望去。
那怀抱萦霄的男子怀中之剑忽然颤动。
他剑名萦霄,人亦名萦霄。
他与此剑,几乎同命相连。
剑颤动的那刻,男子睁开了眼,他没有去看漫天白云,而是望向了校场的那一处。
此刻云层聚拢,天光便黯淡了许多。
有人踏上校场,便也不显得那般醒目。
崔晚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眉头皱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张守鱼没有作答。
那高台之上,剑意陡然攀升,那怀抱萦霄的男子忽然一跃而下,手指抵剑,刹那间,整座校场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崔晚察觉到异样,出声阻止:“不可。”
萦霄一剑已然多年未曾出鞘,而每一次出剑,皆非同小可,必是浩浩长风,滚滚雷霆,而他亦是此次虽崔晚前来之人中,修行最高之人,几乎要逼近了那凡人修行之路的断头处。
此刻剑还未出,天上白云却已被劈开一线。
拇指一推,剑顺势出鞘三寸,那一线天光恰好落在剑刃上,却是寒光冷冽。
那剑鞘之中,剑意与剑光截然相反,滚烫如岩浆四涌。
整座疆野城,何人能承住此剑?
只是这一日,这柄剑却未能拔出,它死死地被卡在三寸的位置,然后一寸一寸,缓慢地回推着。
崔晚浑身剧颤,不知何时,张守鱼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立在萦霄身前,以掌心抵住男子的手背,竟是要将那萦霄一剑硬生生按回鞘中。
接着,爆竹炸响般的声音惊起,震耳欲聋,那剑鞘与剑意相互砥砺,最终不得而出的剑气竟然是将那剑鞘硬生生撑破,炸膛般破碎成了无数木屑,螺旋形的雪白气浪围绕着两人周身滚动。
男子倒退数步,提着无鞘之剑,格开身前狂乱的剑气,身影晃动了数百次后才堪堪站定,一口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