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夜鸦

似是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缘故,张守鱼竟未觉得饥饿,此刻慕师靖一语点醒,他也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下意识望向俞潇婉:“还不去弄点吃点?”

俞潇婉道:“可是还没到饭点啊,我去领吃的会被骂的。”

张守鱼道:“你就说是以我的名义领呀。”

俞潇婉没好气道:“被骂的又不是你。”

张守鱼无言以对,“那我陪你出去买点?”

俞潇婉点了点头。

时近黄昏,雨散云开。

俞潇婉领着他抄小道,从竹林的另一侧去到了街上,天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中,晚霞如均匀涂抹的浑浊胭脂。

深色的屋檐滴着水,成片的青瓦和土灰色的墙壁连绵成了小街,古旧的气息盘旋在小城上空,在黄昏中发酵着。

张守鱼与俞潇婉同行着,拎着几盒才买的饭食,走在人烟疏落的长街上,长长短短地说着什么。

“少爷是不是故意解不开锁,想给慕姐姐一个惊喜啊?”

“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

“少爷不是喜欢深藏不露吗?”

“深藏不露要别人低估我才有意思,你现在如此高估我,让少爷很难堪啊。”

“啊……就说是真的解不开吗?”

“我再想想办法吧……”

“少爷要有信心啊!”

“嗯……我尽量。”

马蹄声在远处响了起来,两侧街道的行人纷纷望了过去,不多时,一列骑着黑马的军卫奔过街道,向着另一头疾驰过去。

“这是闹什么啊?这种街道怎么能行马,撞伤了人怎么办?”路边的行人不满地抱怨着。

另一个人叹息道:“他们哪管我们死活?据说是那位镇山城的崔公子遭人刺杀了,现在满城都在寻那刺客。”

“呵,真杀了才好,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哪里配得上我们慕家小姐。”

“嘘……这种话少说,可别让有心之人听了去。”

张守鱼驻足听了一会,才拉着俞潇婉离开,“看来他们暂时找不到什么线索。”

俞潇婉压低声音道:“少爷,我有些害怕。”

张守鱼道:“事情都做了,有什么怕的,你想啊,那位崔公子的未婚妻,万人仰慕的大小姐,现在正身娇体弱地躺在小婉的床上,而他们却什么也不知道,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这么想是不是好多了?”

俞潇婉歪过头想了想:“是哦。”

“对了,少爷。”俞潇婉又问:“你当时杀鬼将的时候害怕吗?”

张守鱼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焰火的刀光如绽放的牡丹,鬼将的瞳孔凝聚又涣散,那一腔孤勇之下,是竭力压制的巨大恐惧感,刀锋切入之时,他不敢再看,却强迫自己瞪大了眼睛,那是能让人大脑麻痹的感觉,张守鱼如今回味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颤栗。

见少爷不说话,俞潇婉便自言自语起来:“想来少爷早已算清楚了一切,那一刀应该是胸有成竹的吧。”

张守鱼苦笑道:“你要是这么想也行吧……”

“难道不是吗?”

“小婉,你别老是为难少爷说一些出卖良心的话好吗?”

“好……”

……

远处一栋屋宅的翘角上,立着一对人影。

他们的视线遥遥地落在了那一对主仆身上,而张守鱼与俞潇婉都浑然不觉。

“之前所有出现在那条街附近的人,我们都做了排查,那一对主仆也是其中之一。”其中一个带着笠帽的老人双手负后,缓缓说道。

另一个鼻翼轻轻抽动,似是嗅着什么,过了会才道:“似乎没有鬼将的气息。”

笠帽老者沉重道:“鬼将那般强大竟然都被斩杀,虽然他们身前有搏斗的痕迹,但脖颈处一刀确实一击致命,最可怕的是行刺的之人竟没有留下任何毛发鲜血,甚至连鬼将的魂体都被斩得灰飞烟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夜鸦,万事皆需小心,不可过早定论。”

被称作夜鸦的男子点头问道:“会不会是有仇家从镇山城偷偷跟了过来。”

笠帽老者点头道:“有可能。”

“那这一对主仆还需要跟踪吗?那少年是张府的少爷,过去与慕小姐并无交集。”夜鸦问。

笠帽老者点头道:“所有有嫌疑的人都不可放过,哪怕他们不是下手之人,说不定也能从中找到一些痕迹。”

“嗯,我便不信这世上真有人做事是百密而无一疏漏的。”

“对了,那位慕家小姐现在如何了?”

“还在慕家,出了这等事情之后,那小姐便被软禁闺房之中,外面有人重重看护,行刺之人应该不至于对她下手。”

“好好护着她,别出什么差错,开春宴之后,等那慕家小姐做完了春祭,便带着她立刻去镇山城吧,别再节外生枝了。”

“理当如此。”

……

正与少女说着话的张守鱼心中忽生灵犀,他侧过头,朝着某一处屋顶望去。

连绵的数面屋顶皆空无一人。

“少爷怎么了?”

“没事。”

心中一抹不安的预感忽然腾起,又烟云般散去。

走过一条来时的小巷之时,俞潇婉刚要拐进去,张守鱼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继续向前走。

“不走那条路了,今天走正门进去。”张守鱼平静道。

俞潇婉不解道:“这样要遇到好多人啊,还要一个一个打招呼,少爷不是最怕麻烦了吗?”

张守鱼笑道:“都是小麻烦。”

他隐约觉得,若抄了那条小道,便会惹来大麻烦,他不确定这是第六感还是别的什么,但最近凡有不详预感,鲜有差错。

俞潇婉道:“那等会你先自己回小竹楼,再偷偷摸摸地过来,要不然让人看到了很不好的。”

张守鱼点头道:“知道了。”

进门之时,一个高冠博带的年轻人恰好从中走出,他看了张守鱼一眼,面露异色,诧异道,“守鱼,好久不见,今日怎有闲心出来走动?”

张守鱼笑道:“想出门便出门,想睡觉便睡觉,这些小事还用得着别人管?”

那年轻人洒然一笑,望向了俞潇婉,道:“俞姑娘近来可好,守鱼没对你发什么脾气吧?”

张守鱼道:“要你管?”

那年轻人笑道:“现在管不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不远处,许多人朝着这里指指点点,张守鱼懒得废话,直接拉着俞潇婉朝着里面走去。

“张齐少爷好过分啊……”俞潇婉愤愤不平道。

他便是张齐啊……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你以前不还整天想着跟着人家修行么?”

“以前潇婉有眼无珠啊。”俞潇婉丝毫不在乎诋毁自己,坦然道:“现在我就觉得他就像……嗯……就像……”

“小丑?”张守鱼替她补充道。

“小丑是什么?”俞潇婉问。

“就是过去你的那样子。”

“哦……”俞潇婉捏了捏拳头,道:“那少爷你知道你过去像什么吗?”

“像什么?”

“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