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炉火夜话

小竹楼里,张守鱼独自一人揭开了双层的饭盒,香味便涌了出来,肉片被浓稠的酱汁浇得油水光亮,一根根淡黄色的嫩笋条列在一边,同样浇着酱汁,雪白的米粒膨着,历历可数。

张守鱼咽了口口水,竖了竖筷子之后,腹内饥饿被彻底唤醒,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桌饭,合上米粒被扒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恐惧感后知后觉地涌来,让他浑身发冷。

回想起与鬼将交战的一幕幕,他都觉得那个挥刀的影子不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普通高中生啊,什么时候能发那种狠了呢?还是这种一种血脉传递的信念,在某一刻,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不觉地刻进了骨子里。

他再次回想起了最后一刀。

他高高跃起,似是有人托着自己的后背,与自己心神合一,关于死亡的恐惧被狠狠压了下去,他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姿势斩出了那记惊心动魄的火刀。

雨街在记忆中扭曲,雨水蒸干的声音嘶嘶地回响在脑门里,他隐约看到了一袭雪白的影子划过眼角,却不知是不是错觉。

半晌之后,他将自己从记忆中抽出,浑身冷汗淋漓。

他走到窗边,从枕头底下取出了那个木制鼠标,拿在手中,凌空甩动手腕,如挥刀般挥动了几番,他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游戏啊,张守鱼,你得用一条命打通所有关卡,你要摆正心态啊,要不然现在这幅样子是会葬送掉自己的……哎,要是能存档就好了,那样的话什么地狱模式我也能打过去。如果这真是游戏,那设计师一定是个变态!”

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吐槽过后,他来到桌前,正襟危坐,取过纸笔,脑子中跃过许多画面,他从中捕捉着一些关键的词句,写了下来。

“疆野城,镇山城,缚灵索,一寸道人,折蝉宫,白玉盘,算命道人,寒河,蜈蚣武将……”

接着他遵循着今日的记忆,开始在白纸上绘制疆野城的地图,大街小巷错综复杂,他自然难以记清,只是将一些具有关键性的地方绘制了下来。

那些不算精致的线条里,古城的轮廓一点点勾勒出来,灯火之下,张守鱼又添了数笔才搁下了笔杆,轻轻吹干墨水。

“杀机四伏的古城啊……”他看着那道寒河,回想起慕师靖的描述,心中发冷。

“现在应该做什么呢?”张守鱼冥思片刻,叹气道:“羽照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派人来给我交代一下主线剧情啊……”

张守鱼好不容易正经了一会,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只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收好了自己随手的笔记和地图之后,他将鼠标揣在兜里,下了竹楼掩上门,循着一条无人的小径小心翼翼地摸去俞潇婉的小楼。

小道泥泞,路过溪涧时足底一滑,摔得半身衣裳皆是泥水。

他呼痛着起身,看着方才跨过的那条浅浅小溪,心道以如今自己的武技水准,居然还会如此狼狈。

“难道平日里欺负女孩子多了,遭报应了?”张守鱼只好以倒霉来解释,他无奈回到小竹楼里,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

这一次他走的很小心翼翼。

按照先前的暗号,张守鱼三长一短地敲过了门。

门开了一道缝,张守鱼左右环顾了一番,身子钻了进去。

俞潇婉小心问道:“没被其他人看到吧?”

张守鱼道:“我尽量小心了。慕姑娘呢?”

俞潇婉领着他走到房中,身材欣长的女子躺在床榻上,眼皮阖着,脑袋搁在枕头上,长发散如水中的藻荇,昏暗的光线里,眉目的线条更为模糊柔和。

张守鱼一进门,她便睁开了眼,从床上支起身子,将被子叠到了一边。

“你来啦。”

“自然要来,我还打算听慕姑娘讲故事呢。”

俞潇婉将一个小灶台子搬到了房间里,其上架着一个小铜炉,她在炭中点上了火,没一会,铜炉里便开始嘶嘶地冒起了热气。

慕师靖笑了笑,她赤着的小脚落在了竹板上,伸直了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十指绞缠着。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十八岁之前,我确实只是个无法使用灵力的普通女子。在我们这般的灵脉世家,这种事虽有先例,但也是极少发生的。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子女来说,无法修行便是天大的罪过了,这意味着一生可能都得不到重视,最后可能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而我九岁那年,在一场集会上遇到了一个游方道人,他对我的家人说,我的血脉极为特殊,要很晚才会觉醒,而在那之前,必须……保持处子之身。”

又是游方道人?张守鱼心中微凛,回想起今日与老爷子的对话,隐约觉得这并非巧合。

“之后呢?”俞潇婉认真地听着。

慕师靖道:“家人自然是不相信一个穿着破烂之人的胡言乱语,但是幸好我还算争气,除了修行之外,其他的各个方面我都做得出类拔萃,没有给慕家丢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还算清静,上门提亲之人虽有很多,但是也都回拒了,直到十八岁的那年,在一个暴雨天气,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涌入我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雷电,身子更像是解冻的小溪,疯狂生长着什么,但那种状态持续得很短,后来我发现,只有在下雨天,我才会拥有那种力量,我的灵力,肉身修复能力都会变得极强,而平常时候,我依然只是个寻常女子。”

听着慕师靖轻描淡写的话语,张守鱼自然知道她还隐瞒着什么,只是既然对方有意隐瞒,他也不会去追问什么。

俞潇婉认真地听着,道:“慕姐姐果然是非凡之人啊,和少爷一样……”

“所以你才会选择在雨天行刺崔晚。”张守鱼不解道:“可是暴雨的持续时间无法控制,万一雨忽然停了怎么办?”

慕师靖道:“说起来可能有些诡异,但是我是可以感知到雨水的变化的,譬如明天又会是一个雨天,而明天之后,有将近十天的时间都是晴天的,再远一些……我便也不知道了。”

她继续道:“不过袭杀鬼将那日,我觉得雨早该停了,不过像是老天赏脸了,倒是又淅淅沥沥多下了一会,不然我恐怕也撑不了那么久。”

姑娘你体内是有个天气预报的播报员吗?张守鱼讶然地看着她,心想这个世界的人的能力真是稀奇古怪啊。

壶嘴上腾腾地喷着热气。

俞潇婉连忙用毛巾垫着手,取走了铜炉,走到正堂中去取茶叶泡水。

“俞姑娘真是个好姑娘。”慕师靖由衷道。

张守鱼笑了笑,“你是没看到她以前的样子,欺软怕硬狐假虎威,要不是看在她还是个小丫头的份上我就揍她了。”

“少爷!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俞潇婉的声音传了过来。

“哪有,我在慕姐姐面前夸你呢。”张守鱼说。

俞潇婉根本不信,“哼,骗人,潇婉又不是聋子。”

说着,她端着两个不算精致的瓷碗,一个放到了慕师靖面前,一个放到了自己面前,腾腾热气里,茶香从碗中溢了出来。

“我的呢?”张守鱼问。

俞潇婉道:“少爷背后说我坏话,不给你。”

张守鱼叹了口气,望向慕师靖,诚恳道:“慕姑娘,你看,我没骗你吧。”

说着,他站起身子,自己去给自己倒茶。

天彻底暗了,炉火也已熄灭,俞潇婉挑了一盏灯置在中间,彼此的身影在灯火中绰绰约约。

张守鱼一种老干部的架势捧着杯子,望向俞潇婉,忽然道:“小婉,要不你也讲讲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