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篝火雨话
电光一闪即逝。
张守鱼的身子渐渐放松,他拍了拍怀中少女的后背。
“别怕,只是石像。”
屋子的角落里,被砸碎的石像凌乱地堆积着,那怒火菩萨一般的头颅外,雕刻着数头纤细的白蛇,它们被斜堆在角落里,偶尔亮起的电光下,如要随时苏醒的魔鬼。
俞潇婉这才伸出脑袋,向着里面打量了一番,望着那堆放在地的破碎石像,心有余悸。
进门之后,雨声便隔绝在外了,灰尘味萦绕鼻息,屋子的陈设都静默在一片昏暗里,其中值钱的物件早已搬空,看着空荡极了,雨声拍打屋瓦的声音显得那样遥远,一直淋雨之时并不觉得太过寒冷,此刻进了屋中,冰凉的感觉便涌上了手脚,裤筒间雨水还在淌落,身子忍不住颤抖着。
张守鱼将少女从怀里放了下来,回身掩上了门,两人衣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张守鱼蹲下身子拧了拧衣衫和裤腿间的水,问:“会生火吗?”
“会……可我腿崴了啊。”俞潇婉可怜兮兮道。
张守鱼让她靠着墙壁将腿伸直:“哪条腿?”
俞潇婉动了动左腿,左腿的绣鞋在之前的跑动中掉落,如今被她篡在手里,那只穿着湿透的白色袜子的左腿,边缘隐隐还有血迹透出。
张守鱼眉头微微皱起,他小心翼翼地替她褪下了袜子,那内侧的脚踝一片红肿,经脉因为肿胀暴突着,精致白暂的小脚看着很是凄惨。
“很痛吗?”张守鱼问。
俞潇婉道:“不动就不太痛。”
张守鱼道:“那就别动吧。”
俞潇婉本以为少爷还藏着什么医学手段,可以帮自己很快治好腿,此刻他说出这句与多喝热水差不多程度的话,有些小小的失望。
张守鱼走到那柴堆旁,捏着鼻子强忍着那股难忍的气味,挑挑拣拣才好不容易找到几根并未朽坏的柴火,然后在屋子的中央扫出了一块空地,搭架起了木柴。
俞潇婉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火折子,打开之后呼呼地吹了两口气,却发现怎么也点不起来。
“少爷,火折子用不了!”俞潇婉有气无力道,只觉得那湿淋淋的衣衫更冷了。
张守鱼一愣:“火折子?”
要这东西干嘛?
他在柴堆中央打了个响指,火焰擦亮了起来又很快熄灭,他多试了几次之后,火便顺利地点燃了,屋子之中明艳温暖的光亮了起来,张守鱼拿一根木棒往其中捅了捅,让柴堆更加通透,然后将手中的木棒也扔了进去。
啪嗒一声,俞潇婉手中的火折子摔落在地,她怔怔地看着张守鱼,震惊得合不拢嘴。
张守鱼诧异地看了俞潇婉一眼:“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俞潇婉眨了眨眼,觉得今天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少爷,这可是本源之力啊。”
“本源之力?我不过是生个火啊……”
“少爷你不知道吗?灵脉大部分只是对于力量的强化,唯有那些掌管元素的上古神灵后裔才能自如地操控风火雷水之类的力量……比如像赵先生虽然已经五境,足以一个人打好十几个普通壮汉,但是若是要他打个响指便擦出火焰,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哦……”张守鱼恍然地点了点头,他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另一处:“元素这个词……是哪里来的?”
俞潇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摇头道:“不知道啊,反正我们一直是这么说的,可能是百年前某个大修行者搞出来的词吧。”
张守鱼也没有追问,拉起她的手将她扶到了火堆旁,因为她有些畏惧那焰火中木头燃烧时噼啪的声响,身子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将手伸过去些,汲取火焰间温热的暖意。
两人的容颜在跃动的火光中明明灭灭,暖光烘照间,浓浓的倦意在肌肉与骨骼间生长着,只是大片衣裳依旧湿着,如今两人靠着,也不方便脱下来烘烤,只能默默忍受着那湿冷的感觉。
“雨停了我就带你回去。”张守鱼说。
“嗯。”俞潇婉点点头,目光盯着那起伏的火焰呆呆地看着,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艳丽的光。
只是那雨点依旧不停歇地拍打着屋瓦,嘈嘈切切,似是永不停歇。
大门虽然关上了,那于院落想通的门却是开着,眼睛望过去,时不时亮起的闪光映出那细如针发的雨线,接着雷神滚滚而来,轰鸣如神怒。
俞潇婉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张守鱼身边靠了些,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她总觉得少爷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样子了,可少爷原来是什么样子,她也说不太清楚了。
“少爷……”俞潇婉轻轻喊了一声。
张守鱼笑了笑:“嗯?是不是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就问吧,我尽量回答你。”
俞潇婉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啊?”
张守鱼愣了愣,心想你这个问题倒是挺一针见血的。
他将身子稍稍凑过去些,有些阴嗖嗖地盯着她的眼睛,气若游丝道:“既然被你发现了,只能杀你灭口了啊……”
俞潇婉却没有被吓到,推了下他,嗤之以鼻道:“少爷别闹了,就知道装神弄鬼,潇婉又不傻。”
张守鱼收回了视线,正色道:“那好,我就实话实说了,少爷我确实被俯身了,那是一个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邪神,要借助我的手称霸世界。”
俞潇婉无奈地看着他:“少爷别说瞎话了。”
张守鱼继续道:“好吧,其实不是什么邪神,而是一个……很伟大的存在。”
俞潇婉有些生气道:“少爷不想说就不说,别糊弄我了。”
张守鱼耸了耸肩:“你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哼。”俞潇婉把头歪向了一边,下巴靠在膝盖上,盯着火光发呆,过了一会她才低声说:“少爷,原来你一直这么厉害啊,那我以前……是不是很可笑啊。”
“嗯,看来你还是蛮有自知之明的。”张守鱼毫不客气道。
俞潇婉更伤心了些,问:“那少爷还生我气吗?”
张守鱼一边往着那柴堆里添木头,一边道:“少爷可不是不计前嫌的人。”
俞潇婉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啊。”
张守鱼道:“你是我的侍女,当然只能我欺负你。”
俞潇婉认真道:“其实我现在觉得,少爷很好啊,没有欺负我的。”
张守鱼笑问道:“是少爷厉害,所以少爷很好,还是不管少爷厉不厉害,少爷都很好啊。”
这个问题难住俞潇婉了,她当然想说自己认同后者,但是事实上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她是因为少爷厉害了,才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那般的好,这是无比市井势利的看法,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厌恶,却又偏偏如鲠在喉,让她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会,俞潇婉才抬起头,那张稍稍恢复了气色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张守鱼,道:“以前的就此不论,以后无论少爷厉不厉害,潇婉都会一心一意跟着少爷的。”
张守鱼再次愣住了,心想这小丫头真是伶牙俐齿,一句就此不论就把他秋后算账的打算给哽住了,他问道:“那你心心念念的张齐少爷呢?”
“张齐啊……”俞潇婉仰起头想了想,道:“以前我可能是太想离开少爷了,现在想想,张齐好像也没那么好啊。”
张守鱼叹了口气:“小婉,你这见风使舵的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俞潇婉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身前的火堆一阵噼里啪啦地炸响,火星迸溅,她的双手绞在身前,目光时不时地看着焰火间迸溅的火星,明艳的火光映得她眉眼如霞。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忽然拖着那行走不便的腿立了起来,扑通一下在张守鱼面前跪了下来。
张守鱼被她这番举动一惊,跪礼无论在何时都是大礼,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便如此,他觉得良心不安,连忙想要将她扶起,俞潇婉却已经拜了下去。
“少爷,请让潇婉从此以后随你修行。”
似乎是怕痛,她没有磕头,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地面。
张守鱼想要搀扶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少女,她湿淋淋的衣服依旧淌着水,发髻早已乱成一团,长长的头发半干未干。一种怪异的情愫涌了上来,他说不清这是什么,这是第一次有人跪在他的面前,哪怕在这个世界,跪礼可能不是他想象中那般高的礼节。
他其实也一直没有生她的气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刻薄势利了些,但是长得漂亮,总想逗逗她,只当是对之前人生里女人缘匮乏的弥补了。
但他现在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她对于自己的意义竟已有些让自己依赖,所以今天他狂奔到了那胡同口,看到了那一幕,心中便燃起了滔天的火,而如今坐在火堆旁,他又觉得平静而欣喜。
张守鱼神情恍惚了一阵,驱散了多余的情绪,弯下身子扶住她的肩膀,“快起来,别想用这种办法让我心软,以你这个性子,以后见到更好的,怕是八匹马都拉不住。”
俞潇婉抬起头,因为先前大哭过,眼睛里依旧布着细密的血丝,她认认真真地盯着张守鱼,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好了好了。”张守鱼替她将一绺头发别到了耳后,“别装可怜了,以后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还是一样不能少,对了,记得勤勉修行,多共些灵给少爷,若是敢修行不刻苦,别怪少爷对你又打又骂了啊。“
俞潇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险些又哭了出来,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感动的气氛消散了大半,有种上当受骗跳了火坑的感觉。
阴潮的雨夜里,两人对坐在篝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话,时间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火光渐渐黯淡,雨势也渐渐变小,淅淅沥沥地浇着。
在雨水将要落尽之前,两人忽然听到了咚地一记声响。
两人齐齐望向了门的方向,那一记声响不是雷声,而是有什么重物撞到了大门上。
这早已荒芜已久的街道哪里还有行人,这成片早已无人居住的屋子又怎么会有人敲门,还偏偏敲到了他们随意挑选的一间?
俞潇婉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张守鱼却已起身,他的脸色同样不好,依旧镇定道:“我去看看。”
门缝推开一丝,一股极大的力道从外面将门强行推开,一个黑影撞了进来。
是那黑衣刺客!张守鱼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心神一凛,灵力第一时间涌起,准备反击。
但那黑衣人似是受了极重的伤,身子摇晃了两下便颓然倒地,倒地之前,那人声音虚弱道:“帮我……”
是女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