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寒雨

俞潇婉心知不妙,只是稍一迟疑便转身逃开,鞋底水花四溅。

而陆沛同样看到了她,满脸惊喜地扬起了手,大声道:“是……是张守鱼的侍女!快去给我抓住她!”

呜……少爷你自求多福吧。

“救命啊……强抢民女啦!”俞潇婉丝毫不顾形象,扯开喉咙大喊道。

听到如此漂亮的少女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当街追赶,大声呼救,许多人心中英雄救美的属性还是被激发了出来,只是那两个雇从身手很好,一路撞开那些前来阻拦的男子,群众们义愤填膺的叫骂声将他们弄得心情也很差。

他们知道陆沛少爷只是想要报复,只是今天事情闹这么大弄得满街皆知,之后他们少不了要陪着陆沛挨一顿罚,但是如今陆沛在气头上,非要他们抓那小丫头撒气,他们也不得不从,只好追了去,想着尽快抓到她尽快离开,免得事情闹得太大。

那小丫头毕竟是张府公子的侍女,哪怕如今费上力气将她抓了,过不了多久也少不得要登门谢罪将这小丫头双手奉还。想到这些,他们更是气馁,没什么抓人的动力,反倒希望她可以跑快一些。

在这样矛盾的想法中,两人很是懈怠地追了上去。

只是陆沛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了后续,只想着将她逮到,哪怕狠狠吓她一顿也是赚的,要不然他名声往哪里搁,想着这些他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为两个雇从摇旗呐喊。

俞潇婉好不容易鼓起的、要去帮助少爷的勇气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她终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面对那些身材健硕的汉子哪里生的出反抗的念头,只好一个劲地逃跑,幸好那两人追得也不够紧,她尚有些喘息的力气。

疆野城的巷子弯弯曲折,千回百转,居民楼与商业区很是分明,俞潇婉看了一眼四周,只看到一片低矮的房子,透着死气沉沉的感觉,她也顾不得这是哪里了,随便挑了条小巷跑了进去。

“啊呀。”少女惊呼一声,脚下好像被什么绊到了,身子前倾一下摔到了地上,半身彻底湿透,绣鞋都掉了一只,白袜间隐有血丝溢出。

她心知不妙,伸手去抓散落的绣鞋,仓皇着想要起身,脚踝却一阵疼痛,她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手撑着地面,强忍着痛意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的手脚此刻都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浑然使不上力气,最令她绝望的是,她抬头望了一眼,这巷子竟还是死胡同……

噼啪打落的雨点像是炸开在衣袂上的烟花,每一滴都摧毁着她的斗志。

街巷入口,两个雇从高大的黑影立了起来,天地都像是暗沉了几分,俞潇婉死死地咬着嘴唇,她平日里哪里经历过这些,此刻无助感海潮般将她抛起落下,心绪在跌宕起伏之后像是一扎就破的水泡,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只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少爷……”

你在哪里呀……

漫天的雨点压得她起不来身,砸落地面的雨珠碎成水雾,望上去如扬起的尘埃。

她看着那两个雇从缓缓逼仄而来的声音,倔强地仰起脑袋看着他们,眸子里却没有什么惧意。

那两个雇从哪怕不想为难她,但此刻她自己不争气摔倒在地,绣鞋还落在了地上,袜子和衣裳都已湿透,狼狈不堪,她躺在地上仰起那清秀脸蛋,目光混杂着无助与倔强。

“救命啊……强抢民女啦!”

俞潇婉高高扬起脖颈,少女原本悦耳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淋在脸上的雨水沾着眼皮,弄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耳畔是嘈杂的雨声,千万的雨水在汇成激流淌向地势较低的地方,刺骨的森寒在骨节中生长着,每一道雨线都犹如针扎。

巷子外,陆沛一瘸一拐姗姗来迟,他看着倒在的无依无靠的少女,两眼放光,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那两个雇从的肩膀:“做的不错做的不错。”

他拍着肚子走到少女的面前,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俞潇婉强忍着脚踝的痛意,身子挣扎着向后挪动,在他手指靠近的瞬间,少女猛然挥动手掌,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冰冷的脸上浮现出瘆人的狠意,灵力涌动间指甲嵌入了肉里。

陆沛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他手臂一甩便挣开了少女的劲力,然后反手将她手腕抓住,直接拉到了身前。

“怎么?还有其他手段?你那宝贝少爷怎么不在?不会是怕本公子报复,丢下你跑了吧?”陆沛哈哈大笑,脸上赘肉颤动。

俞潇婉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目光几欲杀人。

陆沛拉过她的手腕,凑近了自己一些,“小丫头,要不随我走吧,本少爷绝对比那姓张的千百倍对你好。”

雨水打到脸上,弄得俞潇婉有些睁不开眼,她轻哼了几声,竭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替我制服她!”陆沛对着身后的雇从命令道。

“陆公子……这光天化日,不好吧……”

“谁花钱养你们的?到时候出事了我担着,还能杀了我不成?”陆沛声音一厉。

俞潇婉眸光颤动,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冷笑道:“死胖子有本事找我家少爷麻烦去,看他不把你赘肉一斤一斤剁下来煮了。”

陆沛臃肿的脸凑近了些,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了些:“小丫头甩嘴皮子很厉害啊。”

“滚。”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厌恶,但是一想到稍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又觉得一阵反胃般的恶心。

忽然间,俞潇婉抬起了头,望向了陆沛的身后,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陆沛看着她的眸子,冷笑道:“装什么装?你想跟我说你少爷来了然后骗我回头?然后再用什么藏着的东西打晕我?这种雕虫小技还能骗得过我?哈哈哈……”

俞潇婉始终望着他的身后。

脚步踩水的声音响了起来,身子砸到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陆沛的笑声戛然而止。

身后的水面上,少年披散长发,短衫挺拔的身影在积水的地面上映了出来,冰冷的眉宇间像藏着锋锐的剑。

许多事情在极短的事情内发生了,那捏着俞潇婉下巴的手一下松开,身子颓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而那两个雇从在突袭之下穴道受击,浑身如电流激荡而过,僵硬得难以动弹。

俞潇婉看着那胡同外一身雨水脸色苍白的来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声哽咽之后,眼泪伴随着哭声一下子涌了出来。

忽然出现在巷子口的张守鱼同样虚弱至极,他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来,为她擦了擦脸上混杂着的雨水和泪水,俞潇婉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胸腔中像是有什么破了,酸涩了水涌了出来,情绪声嘶力竭地宣泄出来,她葱白的手指静静握着张守鱼胸前的衣裳,不愿松手。

“没来晚吧。”张守鱼看了一眼吃了他一记手刀昏迷在地的陆沛,又看了那两个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的雇从,伸手掐住了陆沛了脖子,将他臃肿的身子提了起来,然后狠狠抡到了地上:“少给我装死。”

陆沛倒在地上,细小的眼睛难以睁开,只是发出颤抖的痛哼声。

张守鱼看着那两个雇从,冷冷道:“稍后将你们家少爷带回去,千万小心,晚了可能就死了,我也懒得去惹大麻烦上身啊,只是以后别让他出门了,碰见一次我揍一次,不过放心,我下手有轻重的,最多打个半死不活什么的……”

张守鱼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将少女抱在了怀里,像是抱着柔弱的小女儿一样,他轻轻拍了拍俞潇婉的后背,轻声道:“别哭了,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回家了啊。”

俞潇婉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哥哥背着自己走在田垄上那样。

如今整个世界都是嘈杂的雨声,它们落在屋瓦,落在城头,流经街头巷尾的所有地方,却没有一滴可以落到她的身上。

哭了好一会儿,俞潇婉才争气地止住了哭声。

大街上,她依偎在张守鱼的怀里,两人已经走了许久。

“少爷……少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有个丑丫头在被人追,我问了几个人,他们给我指了方向,很快就找到了。”

“啊……那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没关系,等雨停了我带去你买些胭脂和衣裳,打扮一番后别人肯定认不出来,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啊……那个……少爷对不起啊,以前我那样子对你。”

“……其实我真的不记得以前发生什么了。”

“少爷是失忆了吗?”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其实我也解释不清楚。”张守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看了一眼天色,又打量了一番四周,问:“对了,这是哪里啊。”

俞潇婉抬起了脑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打量了一番四周,周围荒无人烟,许多房子的大门上都贴着封条,在阴雨天气里更透着阴森森的荒凉寒意。

“少爷!你怎么走这里来了啊!”俞潇婉带着哭腔道:“这都快到城西的边缘了,这里曾经有世家大族搞邪神仪式,后来死了好多人,许多房子都荒了,和鬼宅一样,其他人觉得不祥,搬走的越来越多,最后这一大片房子基本都空下来了……”

“这些房子都没人住吗?”张守鱼问。

“没有啊。”

“先去避避雨吧。”张守鱼的眉宇间是说不尽的倦意。

“可是很多房子都供着邪神像啊……还有很多房子死过很多人,不吉利的啊。”

“那我把你扔外面淋雨了。”

“……那我还是进去吧。”俞潇婉颇有怨念地妥协了。

推开一家宅邸的大门,很大的房子似是空了数年了,屋角里的柴墩透着腐朽的气味,庭院间生满了杂草,盆栽里的花木早已枯死,推门而入时灰尘簌簌落了下来。

电光倏然亮起,照得昏暗的堂屋刹那通明。

张守鱼身子瞬间绷紧。

一双雪白的眼睛直挺挺地盯着他们,如金刚怒目,而那双眼睛的身后,两条白蛇左右立起,蛇身纠缠成团,苍白的瞳仁似是地狱燃起的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