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慕家小姐
大门推开,血腥味带着数缕雨丝吹了进来,冰凉地扑在脸上。
那黑衣刺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漆般的瞳孔如握在白水之间的墨玉。
张守鱼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那刺客身子倒地,紧身衣下隐有线条起伏。
俞潇婉也支着身子站了起来,扶着墙壁走了过来,见到那黑衣刺客后,她掩着鼻子格开些血腥味,身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张守鱼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办?”
俞潇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这可是刺杀崔公子的刺客,如今满城风雨应该被到处缉拿,少爷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吧。”
那黑衣刺客紧紧捂着自己的腰部,指间满是鲜血,她虽然体力不支倒地,意识却还未昏迷,她声音有些沙哑道:“扶我进去……”
张守鱼同样心思阴沉,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极远处依旧有雷光明灭,雨势却已渐渐变小。
他没有轻举妄动,生怕走进之后便被那此刻反手一刀,又或者辛辛苦苦救了她,结果上演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更何况先前这个女子刺客对自己使用‘嫁祸’,害的自己被死死追了一路。
既然分辨不出善恶,那更应该小心为上。
只是那女子刺客在说完这一句之后,意识彻底涣散,倒在了雨水之中,昏迷不醒。
张守鱼凝视了一会,那女子刺客倒在雨水中,腰间鲜血从五指间溢出,破碎黑衫间的肌肤苍白如纸,唯有身子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
张守鱼凑近了些,确认她没有了反抗之力,才望向了俞潇婉。
他们对视了一会,俞潇婉首先心软了,声音微弱道:“我知道少爷是好人,肯定看不得别人在自己眼前死掉的,想救我们救她便是了。”
张守鱼叹了口气:“你可真会给少爷找麻烦啊。”
他看着倒在身前的女子,雨水浸透了她的黑色的衣裳,血从身下晕染了开来,如傍晚时昏暗的晚霞,透着暮气沉沉的死意。
“暂时先原谅你吧……”张守鱼对着那昏迷的少女轻声叹息。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八年的人,他看到流血依旧会觉得心悸不已,更别说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这不是他道德规范所能容忍的事情。
哪怕她先前对自己使用过先天灵害惨了自己……
希望你长的标致一些吧,要是需要做人工呼吸什么的我也会乐意一点。
他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弯下腰身,去拉少女的身子,不知是不是衣裳浸满了雨水的缘故,她的身子有些沉重,张守鱼看了俞潇婉一眼,道:“还不来帮帮少爷。”
俞潇婉有些不太情愿地走了过来,帮她将女子抬进了屋子。
“少爷现在怎么办呀?”俞潇婉弱弱地问着。
张守鱼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先看看她长什么样啊。”
说着他弯下身子去解开那女子的面罩,
面罩与缠裹着头发的布被拆解丢去,满头墨染的秀发便凌乱地披散了下来,张守鱼微微一怔,只见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白暂的侧颜勾勒着柔和的曲线,韶颜秀骨玲珑唯美,如画的眉目间更透着难掩的贵气。
此刻她细秀的眉毛微颤着蹙拢,薄薄的、宛若刀削的嘴唇血色尽褪,苍白的容颜透着病态的美感。
这样漂亮的少女为何要冒险去行刺崔晚?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而俞潇婉在她摘去了面罩的那一刻便盯着她的脸看,接着她小嘴不自觉地张大了,不停地揉着眼睛,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
“我没认错吧……她……她好像是……”俞潇婉指着她的脸,不确定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你认识?”张守鱼想了想,如此俏丽的少女在城中确实应该很出名才是。
俞潇婉瞪大了眼定定地看着张守鱼,一字一顿道:“她就是那位慕家大小姐——慕师靖!”
“慕师靖?”张守鱼默读了几遍,记住了这个名字,“就是那崔晚的未婚妻?”
俞潇婉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厉害啊……”张守鱼回过味来,由衷地赞叹道,“逃婚的女子我听说过不少,当街行刺未婚夫的还是头一次见。”
俞潇婉回过了神,又盯着那黑衣少女看了一会,“没想到居然是慕家姐姐,可是外面明明都说她不能修行啊,为什么这般厉害啊。”
张守鱼道:“别人不也觉得我不能修行么,少爷不也很厉害?”
俞潇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她和少爷一样,都是藏拙于身啊。既然是慕家姐姐,那一定要救的,少爷这么厉害应该有办法吧?”
张守鱼侧过头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叹了口气:“你态度变化怎么这么大?”
俞潇婉认真道:“你不知道,在我们女孩子的圈子里,慕家姐姐可以说是我们最钦佩的人,你知道吗,有一次一个镇山城很有名的女子来红鸳楼与大家比拼琴技,许多姑娘都败了下去,与那女子相去甚远,后来慕家姐姐来了,隔着一张珠玉帘子与她对弹,最后与那女子比了个不相上下,其实这已经很厉害了,据说那女子可是一个五境修为的琴师,在镇山城中琴技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但最吓人的是,后来别人打开帘子,才发现慕家姐姐用的琴竟然是断了根弦的破琴,那女子见到了这一幕之后便彻底甘拜下风了,说慕家姐姐是‘溪山侵怀抱,明月寄琴音’,堪比,然后那女子便自称‘输天一弦’。这件事在当时传得很广的,还有啊,有一次天和宴上,那柳家公子与慕姐姐下十番棋……”
“好了好了。”张守鱼抬了抬手:“虽然少爷也很想听你讲这位慕家姐姐的故事,但若是再不救她可能就要成慕小姐生前的故事了。”
俞潇婉连忙噤声。
“这里光线太暗,我先把她扶到里面的屋子里吧。”
说着,张守鱼蹲下了些身子,拉起她的手将她扶到起,柔软的身子贴靠在自己背上,但是一想到今天有可能成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的陪葬品,他心情又沉重了许多。
而将她身子背起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像是硌到了什么东西,手腕一阵冰凉。
张守鱼定睛一看,他这才发现,慕师靖的手腕上有着灵气结成的,几乎透明的锁链,那锁链牢牢拷住她的双手,唯有在触碰时才会发出一些微弱的光,勾勒出锁链原本的模样。
“这是……”张守鱼小心地扯过锁链端详了一会,很快搜索出关于它的信息:“难怪她的身子这么重,原来是缚灵索。”
“缚灵索?”俞潇婉也注意到了两手间锁链的纹路。
张守鱼言简意赅道:“这是一种咒术,只有施咒人可以解开,若要外力强行破除,以我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俞潇婉担忧道:“那怎么办?”
张守鱼道:“不碍事,先疗伤要紧,这个以后再想办法解决。”
说着他迈过门槛,背着少女朝着内院走去。
俞潇婉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她看着那靠在张守鱼肩头的脸,那苍白的容颜上粘濡着发丝,眼皮与睫毛都忍不住颤抖着。
即使奄奄一息了还是很漂亮啊……俞潇婉看了又看,忍不住嘟起了嘴,有些艰难地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长廊的过道上落满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院子里杂草丛生,石灯歪斜,覆满青萍的池塘里春意如染。
俞潇婉看着雨水洗刷着大大的芭蕉叶,脑子里浮现出‘有女人要和潇婉抢少爷。’这个念头。
她本就喜欢胡思乱想,生气郁闷的时候又喜欢捏裙子,此刻她一边乱想着,一边捏着裙子,即想救慕家姐姐一定要得救,又忍不住将她当做假想敌。
“小婉。”张守鱼忽然的喊话让她回过了神,“帮忙开下门。”
“啊……哦。”俞潇婉心神收了回来,她敲了敲自己脑袋,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啊,这种关头我还在胡思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虽然行动不便,但是依旧很快地跑了过去,替张守鱼开了门,无人居住的房子里只剩下了桌椅床板,还有一堆破碎的石像摆放着。
张守鱼将黑衣少女放置在了坚硬的床板上,掀起了一些她的衣服查看她腰间的伤势。
触目惊心。
那是一个极大的裂口,裂开虽已弥合了许多,但血肉之间仍有大量浓稠的鲜血淌了出来,大片大片地晕开在了衣裳上,浓重的血腥味随着衣衫的掀起透出。
“这么重的伤势啊,还在雨水里泡了这么久,换做一般人早就死了吧。”
张守鱼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开始拆解她的衣物。
俞潇婉俏脸微红:“少爷你在做什么呀?”
张守鱼语速稍快道:“你去弄些水来,我先替她清洗一下伤口,事急从权,不要管这些男女之别的旁枝末节了。”
俞潇婉立刻扫去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连忙跑到门外,片刻之后,她折了个芭蕉叶拿在手中,其中盛着水。
慕师靖的黑衣已被褪下,里面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衫染满了鲜血,没有了黑衣的束缚,少女本就出挑身段挣出了曲线,但他却全然没有欣赏这些的意思,只是盯着腰间那个刀刃割过的裂口,疯狂在识海中搜索着相关的知识。
他取过芭蕉叶,掀起她的衣裳,小心地洗去周围的血污,然后循着几个记忆中的要点,替她封上了穴道,减缓了血液的流动速度。
慕师靖原本还会微微蹙眉,此刻在张守鱼点上窍穴之后,面容彻底平静,没有了多余的痛苦之色,若不是她依旧保持着呼吸,俞潇婉便要以为少爷医术不济将慕姐姐害死了。
“小婉,别人睡梦中你能给人共灵吗?”张守鱼问。
俞潇婉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我试试。”
……
……
长街小雨未断绝。
血红的轿子缓缓飘过长街,轿帘掀起,皮肤极白的年轻人看着外面,他手臂间犹自缠着白布,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年轻人的肩头,立着一个身长不过一寸的小人,小人蓄着胡须,挽着道髻,黑色的袍子上绘着诡异的纹路。
轿子前方,一匹黑色的战马缓缓驰过街道,满是雨水的街道上映出了它的影子,而空气间却是极静的,没有马蹄声也没有踏起一丝水花。
若是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那漆黑战马不过是魂魄般的幻影,只是那瞳孔处流溢着殷红的光,阴幽得没有温度。
战马之上,一个武将模样的魁梧男子提着长枪,盔甲银色的钩边被雨水洗得一尘不染,寒芒森森。
化为灵体的黑马缓缓而过,似是循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走向城西的方向。
崔晚目光透过微薄的雨幕远远地望过去,大大小小的屋子鬼宅般沉默在了雨夜里。
“究竟是何人出手?”崔晚缓缓开口。“那些世家大族排查过了么?有什么结果?”
那道人答道:“还在查。只是那般身手少说也有五境修为,这等境界在疆野城中屈指可数,应该很快便会有答案的。”
“那你觉得会是何人所为?”崔晚又问。
“或许是某位慕大小姐的爱慕者?”崔晚肩膀上,那个拇指大小的人影发问。
“因为喜欢一个女人就胆敢对我如此行刺?”崔晚轻笑道:“那得是多痴心啊……”
“到时候将他的心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那拇指大小的人影冷笑道。“缚灵索乃我家传绝学,这小城之中恐怕很少有人能强行打破。”
崔晚微笑点头:“如此最好,鬼将大人,劳烦您了。”
“是,公子。”
那黑色战马上一直沉默不言的男子轻轻点头,枪尖在积水的地面上划过一道圆形的涟漪。
他喉咙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
战马如受命令,瞳孔愈红,马蹄快速踏起,黑风般向着城西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