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八十二：死神的脚步（三）

开下悬崖的面包车，行驶在陡坡之上，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仿佛变成了脱缰的野马，直直地冲出了十米开外。

“嘭”的一声大响，突然之间，它狠狠地撞到了一棵被砍去了枝干，却仍留下了半人来高树身的木墩上面。那巨大的冲击力，将树墩连根拔起。可飞速行驶的汽车，也在这一瞬间，蓦然静止了下来。

眼前的气囊，爆裂而开。刘出洋和李勇，身上都系着安全带。巨大的惯性，让他的身体猛地前冲，却被安全带，牢牢地束缚在座位上。可即便如此，也让他们觉得，全身剧震，身体的血液，在这一时刻，都仿佛要脱体而出一般。刘出洋感到皮肤上面，一阵麻痒，那是大量的毛细血管，瞬间被血压爆开的原因。

可车厢中的几人，就没有他们那么幸运了。林弘三人还好，有前面座位阻挡一下，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可坐在林弘身旁，靠车厢内部的何莹，却是猛地从后面飞了过来，正好在刘出洋和李勇，两个正副驾驶座位中间穿过。

飞过两个座位中间之时，她的面孔，正好朝着刘出洋的方向。在她的瞳孔之中，刘出洋分明看到了惊惧、绝望，和一丝丝的迷茫。

“咚”的一声，她的头狠狠地撞到了前风挡上面。左侧脸颊，紧紧地与风挡玻璃贴合在一起。她的面部虽然受了风挡的阻挡，停止了运动，可她的身体，却依旧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前冲。

“咔！”一声轻响，传入刘出洋耳中。巨大的惯性力，带着何莹的身体，扭转了一个角度，生生地将她脖颈扭断。她的脑袋和胸口，几乎都贴在了风挡上面。左侧的脸颊，正好右侧的肩膀相平。

刘出洋呆呆地看着她的面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扭断脖子的脸颊，又是正好朝向他的方向。四目相对，原本带着绝望和迷茫的眼瞳，此时已是灰白和空洞。他没有想到，刚刚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面包车，短暂地静止下来。后面的车厢，乱作一团。吵闹声、咒骂声和呼痛声，交杂在一起。刘出洋和李勇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不解。

“嘎~”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传入众人耳中。车尾，缓缓地向一方偏移。这个面包车，原本是直直地撞向树墩，可关键时刻，李勇猛打了一把方向，让撞击点，微微偏向了他的位置。刘出洋知道，这是李勇为了保护他，下意识所作的动作。

可就是这一个下意识地的动作，却是让面包车撞停后，左右两侧受力不均，车尾逐渐地向一侧移动。

“当、当……当当……”车顶上面，传来一阵阵轻微的敲击声响，由疏到密。顷刻之间，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快……快跑啊……快跑！”后面林弘三人明白过来，弄清了现在的处境，缓缓要打开窗户，从车厢里面逃出去。

可他们不动还好，这一乱动，车尾偏移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快停下！”刘出洋回头叫道，可却是没有多少底气。他也知道，不管乱不乱动，面包车最终打横，翻滚下山崖，恐怕已是必定之事。

车厢内的窗户，大多已被震碎。白若雨和文良，只来得及敲下了几个玻璃碎片，就急不可待地向外爬去。可残存的碎片，却依然如锋利的刀刃，割得他们双手双臂，鲜血淋漓。林弘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蜷缩在了座位底下，紧紧地抱住下面的支撑物。

“嘎~嘎~”面包车的尾巴，终于横了过来，甚至还要超出车头位置一些。车辆缓缓地，向一侧侧翻倒下。文良的身体，此时已经钻出了窗口一半，可车辆倒地的那一面，却正好是他钻出身体的那一面。他哇哇怪叫着，想要将身体钻回，可却好像卡在了那里，任凭身体怎么摆动，就是无法移动分毫。从刘出洋的位置看去，他就是好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无论怎样摆动身体，无论如何努力挣扎，他的结果，都早已被注定了。

“嘭”的一下，重重的车身，压着文良不停扭动的上半身，狠狠地拍在地上。他的面部，又正好冲着一支树墩旁，突出来的枯干枝杈。这根枝杈，又粗又短，好像还曾被人劈断过，留着薄薄的尖端，如同锋利的剑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左眼，直贯入脑。他不住挣扎、扭动的躯体，瞬间停止下来。

车辆翻滚了半周，车顶着地。原本的位置上，文良软塌塌的尸体，从窗口钻了出去，趴在地面之上。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左眼处喷射而出，与地面的雨水，混合在了一起。

刘出洋只觉得额头上阵阵巨痛，方才车辆的翻滚，让他的额头重重撞在了侧窗玻璃上面，头破血流。温热的鲜血，不停地从额角流出，模糊了他的眼睛，又滴落到脖颈上面。

车辆大概被地面的石块挤了一下，停顿了一两秒钟，又慢慢地向山下倾倒。“我……我还年轻，我……还很漂亮，我……也不想死！”后面传来了白若雨的哭泣声。她的哭泣声，被外面“哗、哗”的雨声冲散，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咣、咣、咣”随着一连串的金属撞击声响，刘出洋只觉得天旋地转，茫然不知所措。他的大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在这一时刻，人的力量与自然相比，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咚”的一下，车辆又一次停了下来。刘出洋费力地睁开眼睛，上面糊着的鲜血，让他的视力有些模糊。他想抬手擦上一擦，可手臂也有些不听使唤。

面包车早已被撞得坑坑洼洼，车厢四壁，到处都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的铁皮，甚至就如同薄纸一般，被锋利的石头，划开了缝隙。透过这条缝隙，刘出洋朦胧看到，好像有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女人，正趴在车外不远处，一棵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木旁边。

她应该就是白若雨，不知什么时候被甩了出去。不过幸运的是，砍伐这片树林的时候，这一棵树由于长得不粗，被留了下来，此时却成了她的救命符。不过，她也是不幸的，她所趴的位置，好像正是一处洼地。大雨落下，大部分都顺着山崖流下，只在她脸的附近，泛起了大大的白色泡沫。如果她不醒，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窒息而亡。

刘出洋费用地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液，视线清晰了一些。寒风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入他的鼻中，让他的意识，也清醒了不少。他觉得地面的重力，来自身体的一侧，正好是驾驶室的方向。

抬眼看向前方，风挡玻璃，早就碎成了渣滓。若不是有中间的胶层沾着，恐怕早就变成了千万把小刀，扎入他的血肉甚至眼中，将他和李勇千刀万刮，割得鲜血淋漓。

李勇此时，也仍被安全带绑在驾驶位上，动弹不得。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渍，已经陷入了昏迷。第一次撞击树墩之时，他就把撞击点，偏向了自己的方向。所以，他伤的也要比刘出洋，更重一点。

“师傅……师傅……”刘出洋有气无力地呼唤了两声，对方却是毫无反应。第一次撞击，使得面包车的方向盘，发出了位移，此时正顶着气囊，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上面，让他呼吸困难。

他那一侧的侧窗玻璃，也早已被撞碎。他的脖颈，正枕着车窗橡胶上面，满是被玻璃碎片划开的血口，头也耷拉在车窗外面。一侧的脸颊，亦是血肉模糊，尽是被灼伤的痕迹。那是因为气囊发生位移后，爆开的冲力，正好与他的脸颊强烈摩擦，瞬间产生了大量的热能。

“师傅！师傅！”刘出洋又是提高了声音，呼唤了两声。透过李勇那侧的侧窗，正好可以看到两米开外，又是一处公路的路面。原来他们这次翻滚所停的位置，正好是下一层公路，靠山那一侧，大约两米高的石台上面。而且车身的前半部分，已经凸出了石台，悬于半空之中。

“师……傅！”刘出洋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李勇的手臂，将他拽进来。外面的大雨，夹着狂风，越来越大。让暂时停住的车辆，也不停地摇晃起来。可想而知，若是车辆掉了下去，车身的重量，绝对会产生巨大的冲力，生生将李勇的脖颈搓断。

“该死！”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刘出洋想起了真实世界中，在事故后，他来勘察现场的情形。那时他师傅李勇的尸体，正是脖子断开，头颅与身体分家。

刘出洋尽量伸长手臂，可指尖只能将将触碰到李勇的衣衫，根本就拽不到他。“啊！”刘出洋痛苦地大叫一声，感觉自己的肩胛，好像脱了臼似的。他干脆将手撤回，开始手忙脚乱地要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虽然他明知道，解开安全带后，自己的生命将受到更大的威胁；虽然他也知道，对面的李勇，或许只是自己的一段记忆，并不是真实的人。甚至于，他还很可能就是幻术师所借用的还魂躯体。可这一时刻，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的脑海中，只想救回他，救回这个……比亲人还要亲近的人。

“刘警官！”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出洋回头一看，却正是蜷缩座位底下的林弘，他虽然也是满脸划痕和淤伤，可毕竟还没有生命危险。

“快救他！”刘出洋解不开安全带，上面的卡扣也在撞击过程中变形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请求林弘的帮助。可林弘听到他的求助后，不仅没有从座位下爬出，反而又向里面缩了缩，伸手从下面死死地抱紧座位。

“混蛋！”刘出洋暗自咒骂，可也无计可施。只好用力地拽安全带，想要将它拉断。可就在此时，车辆摇晃了几下，终于从石台上面斜斜地掉了下去。“嘭”，车身剧烈地一震，李勇伸在外面的头颅，也被卷到了车门与地面中间。

在惯性作用下，车辆又摩擦着地面，向前拖行了一段距离。李勇的头部，也被带动着，转了几转，硬生生地从脖颈上扭下。

“师傅！”刘出洋大叫一声，只见他无头的尸身弹回，大量的鲜血，如同外面的大雨一般，在驾驶室内四处喷溅，糊了他满头满脸。“师傅……”他木呆呆地，头脑中一片空白。

之前，他无数次想象，当时若是不喝饮料，不下车就好了。可如今幻境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才知道，他根本无力改变些什么。

刚刚掉下石台的过程中，破烂的前风挡已然脱离了车体。此时从车前的一侧看去，恰好可以看到面包车一路翻滚而下的陡峭斜坡。一路被砍伐的树墩，一路人类的鲜血。树的残躯和人的尸体，混杂在了一起。

“如果有树木的阻挡，或许就不会这么惨了！”刘出洋不禁想到。一阵大风夹杂着雨水，从面包车的各种缝隙中涌出，发出阵阵呜咽之声，仿佛是树木和人类的灵魂，一同在哭泣。

“当……当……”车厢外，又是传来了几个声响。仔细听来，倒像是石块撞击车身的声音。“泥石流！”刘出洋心中，猛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刘警官！刘警官！”后面的林弘，大概也发现了这点，发出惊恐的大叫，想要刘出洋洋办法，赶快带着他逃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