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八十一:死神的脚步(二)

在一辆飞驰的面包车之上,刘出洋开始了他经历的第三个幻境。与经历前两个时的懵懂、怀疑和猜测不同,这第三个幻境一开始,他就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那么,幻术师……又是在借谁的躯体还魂?”有了上一次幻境的经验,幻术师在构建幻境时,一定会在经意,或者不经意之间,成为整个幻境的中心人物和重点人物。

“这一次,会是他吗?”刘出洋将目光,落到了旁边的李勇身上。毫无疑问,身为驾驶员的他,无疑会是车辆坠崖事件的主要责任人,也就是这整个幻境的中心人物。

“怎么?不爱喝?”李勇看到刘出洋不停地转动饮料瓶,就是不倒入口中,感到颇为奇怪。“天气热,喝几口清醒一下!”他劝道。

刘出洋犹豫起来,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下车,前方定是危机重重,还有一场车祸在等待着他,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现在选择下车,以静观幻术师的后续变化,才能变被动为主动,占据先机。

可……他真的能够在,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条的情况下,还会选择弃自己的师傅而去?前世的时候,他就曾因此而抱恨终身。这一次,虽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里就是幻境!就是幻术师为他准备好的陷阱!可他依旧下不了决心,喝下这罐饮料,从而找到借口,从容地离开面包车、离开自己的师傅,独自逃命。

他将手指放到了饮料的拉环上面,抬头看了看李勇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多少年没有再见到过这张面孔了?可他依然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鲜活!

“师傅,”刘出洋突然笑了起来,“你的饮料过期了!”他说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内心当中,也瞬间轻松了许多。就连让他一直都觉得,潮湿而又沉甸甸的空气,似乎也轻爽了一些。

李勇的面色,有些尴尬。好心好意地送别人一罐饮料,没想到还是过期的。“不喝拉倒!”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抢过刘出洋手中的饮料罐,丢到风挡与仪表台中间,“以后留着我自己喝!”他佯怒着说道。

刘出洋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在他的记忆中,李勇就是这样,为人好面子,有些刀子嘴,豆腐心。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突然间响起。李勇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了手机,放在耳边。他听了片刻之后说道:“不,不!这不行……我现在有任务,正在开车……我知道了,这事以后再说!”挂断电话之后,李勇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眉头紧皱。

“师娘打的电话?”刘出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却是暗自竖直了耳朵。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娘,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事,都是从同事那里道听途说得来。

据说,前些年的时候,他的师傅李勇,开车带怀孕的妻子,去医院临产。可没有想到,半路上出了车祸,孩子掉了,妻子也是重伤。医院当时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不过所幸还是救了回来。只不过,身体落了些残疾,头脑也受了刺激,变得疑神疑鬼的,总感觉有人要害她。于是,便经常给李勇打电话,要他回家去陪她。

可李勇工作很忙,有时需要蹲点守候,经常一连几天都回不了家。没有办法,他只好将她送回了老家,拜托亲戚照顾。可刘出洋在李勇出事之后,也曾去过他的老家,想找到师娘,代为照料,可却是一直没有找到。刘出洋当时猜测,李勇所说的老家,大概并不是他的老家,而师娘的老家。而照顾她的亲戚,也是师娘的亲戚。他并不知道师娘的老家在哪,最后也只好作罢。

“嗯!”听到刘出洋的问话,李勇应了一声,却没了下文。他总是这样,一旦有人提及与那场事故相关的人或事,他就不愿意说话。那次事故,就仿佛是沉在他记忆深处的棺椁,不能触及。

“师娘……在老家还好吧?”刘出洋又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句,颇有没话找话的嫌疑。

李勇看了他一眼,干脆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都不愿意出了。

刘出洋见状,只得暗自叹了口气。他很理解他,因为在他的心底,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棺椁。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言语,都不能触及。因为一旦触碰到,就会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别光说我!你这样也不行!”刘出洋耳边,传来了李勇的劝解之声,“你应该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你父母的事我也听说过,那不怪你,你也没必要往心里去,更不用自责!”

“怎么不怪我,就是因为我的关系……”刘出洋苦笑一声,在心里暗自说道,嘴上却仍是默不做声。

这一点上,他与他的师傅很像。有时候他甚至猜测,李勇之所以对他很好,是不是因为有着类似的过去。

李勇看在眼中,也是暗自摇头,却也只能和刘出洋方才一样,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一时之间,他们二人同时安静下来。刘出洋将头扭向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光流逝,夕阳渐渐西下。远远的,一座山峰的峦尖,出现在刘出洋眼中。他们此次的目的地,便是那山的山腰位置。

这山,虽然不高。可山峰的峦尖,倒是显得很是尖锐。它直直地刺入到了,那已陷入地平面的半片残阳之中。让那半片残阳,好像受了重伤,不但光芒不再耀眼,就连身体,也变成了血红之色。天边的几朵红霞,好像也被它流下了的血渍所浸透,变得一片鲜红。

刘出洋所行乘坐的车辆,正好是向那如血的残阳中驰去。公路之上的灯影、树影,都变成了黑色,被拉得老长,仿佛一根根长矛,狠狠地向车中的众人刺来。

“师傅,”刘出洋动了动眼珠,开口说道,“听说山间的公路,崎岖难行,咱们不如先停车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那可不行!”李勇还未开口,后面的坐着的白若雨倒是先一步开口说道,“我们假期本来就不长,哪有时间浪费!再说了,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为什么要住脏兮兮的宾馆!”她竟是一口回绝。

李勇听罢也笑了笑,“放心吧!师傅开车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不会出什么事的。”他轻言安慰道。

刘出洋暗叹一声,干脆微阖起眼睛,闭目养神,他倒要看看,这幻境会如何发展下去。此时的太阳,已完全落下山去,黑暗笼罩过来,仿佛死神的张开巨口,将车辆一口吞下,嚼都没嚼,囫囵咽了下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从在地平线上看到山尖,再到将车开到山脚之下,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刘出洋只知道: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少,道路也越来越崎岖。颠簸的道路,让刘出洋愈发地心情烦躁。可对于车厢中的几个年轻人来说,却好似摇篮里一般,让他们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看着外面的黑暗,刘出洋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的确,人眼正是依靠接受物体反射或漫射回来的光线,来判别物体的大小、形状和距离等等。虽然这样解释,颇有些焚琴煮鹤的嫌疑,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物体反射回来的光线,人类就无法判别物体。就算有了眼睛,也不过是睁眼瞎罢了。

而现在的黑夜之中,在这两边都是树林的盘山公路上面,仿若有着某种魔力。从车大灯照射出来的强力光线,在这里被削弱了许多,原本能照射到二十米开外的远射光,在这里好像都被黑暗中的树叶和怪石吸收了一般,连十米都打不到。

车辆缓慢前行,透过车窗外树梢的枝叶,依稀能看到山脚处的几点灯火,那里仿佛有一个村子。远远看去,只能模糊地见到几排高低错落的方形建筑。“黑乎乎的,好像骨灰盒子!”不知怎的,刘出洋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如果,这里是幻境的话。那幻境中的人,又该算是什么?”刘出洋想到此处,不禁看了看身旁边的李勇,他正眯着眼睛,小心看着前面的道路。黑暗中的道路,很难辨认,让他觉得颇费眼力。

“幻境中,他们都是按我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所构建出来的人物。那他们……还算是生命吗?”刘出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连生命体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段记忆的意识体,来甘愿冒这个险。

“累了吧!马上就到!”或许是察觉到了刘出洋的目光,李勇扭头冲他一笑,开口说道。

“还好!”刘出洋扭过头去,又看向另一面的车窗。就是这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容,让他一次次心软,甘愿走进幻术师所布的陷阱。

一阵带着些许凉意的清新空气,突然从窗外吹入,卷走厢内烦闷的燥热。让原本有些粘糊糊的皮肤,瞬间清爽起来。“山雨欲来!”刘出洋心中,蹦出了这四个字。原本他的记忆中,车祸前后,也下了一场大雨,为后来的搜救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

刘出洋下意识地将车窗关上,车厢中的人都在睡觉,他怕他们受凉得病。前风挡玻璃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怀中好似抱着襁褓,正急匆匆地向山上走,好像是山上的住户。

李勇减慢了车速,也没有鸣笛提醒,只是跟在了她的后面,缓缓前行。山道很窄,他怕催得紧了,会让这个抱孩子的妇女,忙中出错,出现意外。

刘出洋瞪大了眼睛,看向车窗外面。他记得在前面不远处,道路一旁的树林中,应当会出现一个缺口。那是修建别墅时,就地取材,砍伐了一片树林所致。好巧不巧,当时的车辆坠崖事件,就是在那里发生。否则的话,有了树木的阻挡,车辆也不会翻滚下坠几十米,车内的人,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滋~滋~”也不知道是不是车辆的颠簸,让哪根虚接的电线连通了起来。原本一直不响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嘈杂声响。

“本……台消息,今日,我市中出一注复式彩票……独得五百七十万零贰仟捌佰捌拾柒元大奖……这也是我市……”收音机中,伴随着滋滋声,好似正播放着新闻,“……橙色暴雨警告……今日夜间到明日,将有特大暴雨……望各位外出的朋友……注意安全……”

刘出洋听得心烦,关又关不掉,只好换了个台,这台正讲着鬼故事。刘出洋边看窗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几句。

故事里面,讲的是一个女鬼。她夜晚抱孩子回家的时候,在村口的盘山公路上面,被一辆大货车撞死。从此后便冤魂不散,一直在公路上面寻找替身。

有一天半夜,恰好有一辆面包车拉着几个人从这里经过。她便走在车前,让车内的人,都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只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便领着这辆面包车,走下了悬崖……

“村口、盘山路、面包车?”刘出洋越听越觉得不对,这所播的故事,岂不正是他们现在的情形?

莫非……”他猛地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前面的风挡玻璃外面,出现了那处没有树木的缺口。大灯雪白的灯光,正好照在那里。而面包车,也笔直地朝那处,开了过去。

“小心!”刘出洋欲开口大叫,却只是发出了两个毫无意义的“嗯、嗯”音节。他瞪大了双眼,却是看到自己的嘴上,正捂着一只苍白的手掌。这是一只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死人手掌,他查案多年,经常会看到。

一阵腐烂的臭味涌进鼻端,令人欲呕。扭头看去,只见自己和李勇中间,竟然坐着一个女人。她散乱的头发,脏乱无比。发丝缝隙中间,露出了惨白色的面孔,和两个只有白色的眼瞳。她一手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正捂在刘出洋嘴上。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方才走在车前的那个女人。

“啊!”在刘出洋惊恐的目光当中,面包车直直地开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