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龙泽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份。

此时的他，不是一个金丹期修士，不是背负着复族使命的龙族少主，而仅仅只是战场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渺小，无力，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不断拼命。

他已经放弃了手中的匕首，战场上，这并不是合适的兵器。他从一个被砍成两半的死人身上取下了一把刀，随手一挥，便是血光四溅。粘稠腥臭的鲜血沾了他一身，溅在他的脸上几乎是完全盖住了他的相貌。

“不错啊，小子够猛。”一个中年大汉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好杀，活着回去，将军指不定封你一个百夫长！”

等到退兵的号角声吹响，已经是夜半时分。这一战，龙泽所在的这一边应当是胜了的。跟着大军回了驻扎营地，龙泽几乎已经虚脱，恨不得倒头就睡。与他同营的是三个小兵，年纪都不大，都多多少少负了伤，最严重的一个似乎是胳膊折了，用棉布草草的包裹住。

“你小子，没想到看着文文弱弱年纪不大，打起来还真猛。你是走了好运啦，千夫长好像看中你了，跟将军上报下，说不定你就是百夫长。”折了胳膊的那个人说道，一面笑着，一面因为胳膊上的剧痛而龇牙咧嘴。

龙泽笑了笑，没说话。

一开始他还能清醒的认定，这是幻境。然而现在，他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这仿佛是新的一世，他有关于之前人生的一切记忆。

“欸，你说，那些当官的两片嘴皮一碰，咱就要刀山火海的卖命，这是为啥啊。”另一个挠了挠头慨叹道，见折了胳膊的那个人伤也口又渗血了，连忙喊道，“诶诶诶，大牛你别动了啊，又出血了！”

“有些话可别瞎说。”剩下一个年龄最大，连忙提醒道，同时探头往帐外看了看，没看到别人，方才放下心来，心有余悸的样子，“这话乱说，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行了行了，咱三个都是一个村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咧。”刚刚说话的人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蹲在那里帮大牛重新包扎，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欸，咱这些小兵死了也是白死，命贱。”

“我来吧。”一直沉默的龙泽弄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迹，看了看他们，说道。灵气依旧是在的，不过被削弱了不少，看样子等到他完全融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会彻底消失了。但此时借助木灵气中的生之气息来替他们治伤，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小子你会吗？”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个看上去漂亮的过分的小子刚来没多久，也不喜欢多说话，在今天这一战之前，他们都认为这么一个人，是不应该上战场的。

“啊，略懂。”龙泽点点头，走过去检查了下大牛的伤，随手一抹。

大牛只感觉伤口处一片温和，随后那种剧痛感便被慢慢的抹去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最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肉粉色伤疤。

“唉……神了！”大牛挥了挥手，果真没有任何痛感了，兴奋的喊叫了起来，“欸，你们看，真的诶，好了！”

“这……”其他两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这……怎么可能？用手抹一下，就好了？这，这是神仙手段吧？

“用了药，不过这药不多，保命用的。”龙泽解释道。

“这件事……大牛，小蛮，你们两个一定不能泄露出去！”较为年长的那人思忖片刻，一脸严肃的说道。“虫子你就放心吧，我大牛虽然莽了点，但也不傻。兄弟，你这可是帮了我一大忙啊，以后有事，尽管吩咐一声，啊？”大牛拍着胸脯说道。“算我一个。”小蛮点点头道。

龙泽笑了：“不必如此。好好活着，等到战争结束才好。”

然而这场仗一连打了三年。龙泽的强悍战力很快便吸引了主战者的青睐和重视，由普通小兵，到百夫长，再到千夫长，最后成了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大牛三人跟着龙泽，也坐到了千夫长的位置，不过虫子失了一条左臂，大牛瞎了一只眼，龙泽的灵气早就消失了，也没办法彻底医治。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战场上生生死死，他们早就看开了。这时候，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大幸。

得胜回朝，自然是论功行赏。龙泽四人劳苦功高，封侯拜将。龙泽有了自己的将军府，依着皇命东征西伐，娶妻，生子。他见过原来的将军因为功高盖主被赐死，原本兄友弟恭的大牛三人最终反目成仇。

龙泽依旧平平静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留在边塞战场的时光远远超过留在京中的时光。直到最后，他在京中的家人被叛乱的皇子肆意屠戮，他亦被军中叛逆刺杀。任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一手扶持待在身边数十年的副将，会是别人的棋子。他没有反抗，任由那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这是他送出去的匕首。

等到龙泽再次睁开双眼，面前又是一片混沌。那一世仿佛仅仅只是一场大梦，他揉了揉胸口，没有伤口。丹田之中，灵气同样运转澎湃。

“如何？”秘境之灵的声音穿透混沌，在他耳边响起，似乎是带了些许笑意。

龙泽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也是杀之道。”秘境之灵接着说道，“可是你要追寻的道？”

“不是。”龙泽没有犹豫，果断否决。

秘境之灵什么都没有说，龙泽只感觉周围的空间重新变得扭曲起来，随即脑海中一片混沌，便不省人事。

封乾三人静静的看着水镜中再次被浓雾笼罩住的龙泽。

“红尘炼心？”玄丰忍不住问道，“这不是佛家的手段吗？”

“小泽儿要走杀之道，对心境的要求很高。”封乾摇头道，“秘境之灵构造这种轮回幻境，为的便是让小泽儿彻底认清他要走的路。这个，别人帮不了他。”

“出来之后，他怕是要许久才能适应了。只是不知道他需要几世才能看透。”封元苦笑一笑，“记得当初，最好的是……五世吧。”

“我相信小泽儿。”封乾似乎并不担忧，“用不了五世的，小泽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哦？”封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不信？要不要打个赌？”封乾狡黠一笑。

“赌什么？”封元挑了挑眉，似乎是被激起了兴趣。

“就……赌五世之内，小泽儿能不能破幻境而出。若是你赢了，任提一个要求。若是我赢了……你的宝贝徒弟凤玖殷，可就要在我水峰待上一段时间了。”

“赌便赌。”封元笑道。

他们的视线再次凝聚在水镜之上，等待着龙泽的身影再一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