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小秘书
作为寒山城的大儒,古于修当然很快便知晓衙门招人的通告,于是,一群请教过古大儒的书生弟子们聚在了老师府上。
“老师,衙门正在招人,好多书生都报名了,还有几名已通过乡试的秀才呢。”
“老师你看学生要不要去报个名,听说只要认识字懂算术,在街坊中口碑德行还不错就满足考核条件了呢,什么诗词歌赋一律不看。”
“是啊古老师,您给提个建议,学生是否该去报名,一展心中为家乡做番贡献的抱负。”
……
每个读书人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皆看着古于修这位德高望重睿智博学的老者,等待他给予人生道路上重要的参考意见。
要知道,每个寒窗苦读的文人学子,除了衙门一时缺人紧急招收未在吏院报备不领朝廷俸禄的私官外,若想当官,则需要先通过乡试考上秀才。随后才有资格参加各个州的主城考试,城试通过以后才能千里迢迢远赴京城赶考参加京试。名次前列者名字被吏院记录等待京都或大曦朝各州官位缺失时进行补缺,值得一提的是京试名次在前三十甲则有机会入帝院进行学习,前途无限,在帝院连续四年成绩优异者有机会入内阁旁听讨论国家大事,毕业后更是会进入朝廷权力核心任职。所以说入仕的道路是相当艰难,一路过关斩将通过京试后都可能需要等待十年二十年才有幸获得官位补缺,甚至一辈子也不得而入,门道极深。
而现在突然有了一个当官的机会摆在面前,虽然是地方官,甚至还是朝廷不认可的私官,但社会地位一下子便提高了不少,不光领官饷,还能实现心中志向,寒山城全体读书人当然一下子都沸腾了,甚至有连城试都放弃的秀才,屁颠屁颠赶回来报名。
“前些日子的事情将寒山城官场折腾不轻,现在官位缺失极大,招人也在情理之中。”古于修抚着下巴的白胡,眉头微微皱着,“不过现在的城主还是魏墨离,虽然失忆了,但指不定以后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官场水深,我觉得大家还是先观望一阵再从长计议。”
古于修的话让所有人的表情有些失落和犹豫,每个人各怀心思,气氛有些玄妙。
“还等什么啊,早起的鸟有虫食,入官职门槛那么低,再不快点的话就没位置了,老师不是我说您,您也忒小心了些吧,魏墨离那小屁孩被行刺之后这些天我看也没再传出什么鲜闻,看来是被吓破胆了。我展承傲说什么今天也要把名报了…欸,李鹤你拉我干啥?”
一位看起来五大三粗穿着宽大长袍都显得有些紧绷的青年吵吵嚷嚷地就要离开,被两三名同伴拉住,还不停挣扎着。
大伙儿在古于修那待了一会儿后就散了,古于修在这件事上持中立态度,一来不想耽误学生们的前途,二来又怕他们出事,所以有些纠结。
***
众人散去,但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看起来仙气飘飘的俊朗青年被留了下来,他叫慕修竹,古大儒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修竹啊,这事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吧,乡试、城试皆以高分通过,待仲秋入武夏参加京试,以你的才学智慧,想来入帝院进修还是很大的,进入内阁参加旁听讨论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后你是要成就大功业之人,志向应该不会停留在这么个小地方吧?”
古于修满眼欣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待慕修竹默默颔首后,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从古于修府邸出来,慕修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说实话对于最近百姓议论火热的衙门招人的话题他也是有些心动的,慕修竹的姐姐是原寒山城城主汤可的正妻,汤可这位姐夫慕修竹是很了解的。
曾经汤可十五岁取得乡试第一,涵州城试第一,九月入武夏参加京试豪取三甲,成功入帝院,一时间意气风发,成为家乡名人。只不过从帝院毕业后未能立即谋得一官半职,此后便在京都整日饮酒作诗醉生梦死。足足等了八年,才在吏院得到寒山城衙门税务主事手下的一名小干事职位,而且还是家族凑钱给吏院的官员送了礼后才得到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路才坎坎坷坷走到城主之位。没几年便莫名其妙被从京都来的没参加过任何考试无任何功名的纨绔少爷给顶替,原本按照大曦官律应该当副城主辅佐新城主开展工作,谁知道那还不到二十岁小少爷的一句话,干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攀上寒山城官场顶点的汤可,就被那少爷的小小随从顶替,至今赋闲在家。一路下来,骄傲早已被踩的七零八落,如今种了块菜地,种田会友,反而对功名云淡风轻了,当然也不乏心灰意冷的无奈。
汤可姐夫的遭遇对于才二十刚刚出头的慕修竹的内心有着极大的冲击,三岁识字、五岁作诗,慕修竹无疑是有才华实力的,父母亲戚街坊友人们对他都抱着极大的期望,认为他以后必定在京都官场做大官,风光无限,曾经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自从了解了汤可的仕途经历后,原本坚定无比的心开始产生动摇,试问他自己的学识,与姐夫相比显然并不占优势,那么他凭什么在京都就能成功,何况,他并不想离开家乡。家乡的青石道路、流水小桥、绿瓦灰墙,无一不充满着感情……真是恋旧的少年郎。
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路过城主府时,他看见两名士兵在向外面搬着一块立起的板子,木板上张贴着一张大大的宣纸,宣纸有字,还盖着城主红章,印章鲜红湿润,显然才刚刚盖上没多久,这勾起了慕修竹的好奇心。
“敢问官爷,这是?”慕修竹上前拱手询问道。
两名士兵“哼哧哼哧”将板子摆好,放在城主府外显眼位置后擦了擦额上的汗,其中一人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兄弟是有缘人呐,我家谷督察正在招人呢,兄弟要不要报名?”
“谷督察?”慕修竹可没听过有这么个官衔,说道:“我报名?这是……”
“在招监察干事,也就是监督寒山城官场那些官员们的政绩什么的,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报告给谷督察,然后督察再汇报给城主。而且不归衙门管,他们还得配合咱们呢,昨天兄弟我还被一名衙门主事请去喝酒,但督察吩咐过除了政务上的事,不许私下与官员接触,所以咱就没去成。”小士兵侃侃说道。
在慕修竹正消化着所听到的内容时,另一人接着道:“威风倒是没错,不过有好多数字记录运算起来太麻烦了,俺只懂得用刀,哪里会舞文弄墨,我们监察队的好多人都和俺一样,这不才招能读书会算术的文人么。对了,最近督察每晚都让我们学习呢,不过俺宁愿上战场杀敌,每天看那像蚯蚓一样的小字,头疼得要死!”
慕修竹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将宣纸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看完后想了想便有些理解了。
“也就是说,你们这儿招人,职责是监察那些官员们的工作,然后整理成表交给督察,督察再交给城主?”慕修竹眼睛放着光有些激动,“如果我没理解错,监察队是独立于任何衙门部门的一种新的权力机构!”
两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小兄弟,你是读书人吧,要不要来试试?”
“等等,督察好像从城主那里学了一段话,告诉咱让咱们招人时用,那句话是咋说来着,俺给忘记了。”
“我想想,嗯……您心中是否有正义感,您是否想惩戒贪官,您是否想维持官场清明,还百姓安居乐业的良好环境……如果您满足上述条件,且识字懂算术,最主要是一位懂得扶老太太过马路的正直青年,那么您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监察队欢迎您的加入!”
“……”
慕修竹听的目瞪口呆。
他想了想,问道:“谷督察是什么人?监察队是他设立的么?”
“额……监察队是城主建立的,谷督察原来是我们的领头,最近才被魏城主任命为‘督察’。”城主府士兵说道。
“魏墨离不是失忆了么?他怎么……”慕修竹心中疑惑,对于“监察干事”这个职位他觉得既新颖又心动,只不过心中还有所顾忌。
只听其中一名士兵认真说道:“城主的确因为遇刺而失忆了,但又没变傻,他还说现在想给寒山城做点好事。”
“魏墨离真是这么说的?”慕修竹眼睛张大了些,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还有假?诶诶诶,要不要报名赶紧的,别挡住后面的人看通告。”招人的兵士见后面有人被吸引过来,对话多的慕修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当然要加入!”
“监察干事”,慕修竹当然是心动的,又想到展承傲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食”以及姐夫汤可的遭遇,这位原本打算九月入武夏参加京试的寒山才子连忙说道,他已经决心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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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主卧室,魏墨离揉了揉有些肿胀发痛的眼睛,案前放着一摞摞高叠如山的文件,这些都是衙门以及监察队递交过来的工作报告,魏墨离正在审阅。只不过工作量太大,他从白天干到了晚上。一些不懂的地方,譬如税收率、官地多少亩等等知识他还需要查阅资料,耽误不少时间,而且刑事那边的案件进展也需要对他进行汇报,事无巨细都要他一人处理,这让刚刚着手寒山城事务的魏墨离压力山大。
寒山城内是专门有着城主办公的阁楼,但魏墨离将工作地点挪到了城主府内,原因很简单——既然目前没机会做家庭煮夫宅在家里不工作,那在府上办公总不过分吧,也算小小的满足了一下他的心愿。
林茵小丫头被魏墨离刺激了那么一下子后状态不再低迷,现在已经开始跟人说话,替城主府做点事情,只不过脸上依然没有笑容,现在小丫头正在替魏墨离整理着白天查阅资料时翻乱的书卷。
“少爷,床铺好了,您是现在歇息还是……”
魏墨离正盯着油灯发呆,婢女清儿打断了他的思绪。
魏墨离将眼睛移了过去,紧紧盯着清儿,小婢女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动,于是咬着嘴唇忍耐着站在床畔,等待魏墨离的答复。
“清儿,你识字吗?”不知过了多久,魏墨离突然问道。
清儿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娘亲曾经上过一段时间私塾,小时候娘教过一些,但认的并不算多。”
“没关系,慢慢学嘛,来来来。”魏墨离说着站起来大步走到小姑娘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拉到了案前,双肩被按着坐了下来。
“少爷……”
“帮忙将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对照一下,看看有哪块数据不对的地方,标记出来,整理好给我看。”魏墨离说道。
“可……奴婢不懂这些啊,而且奴婢怎么能…怎么能有资格看这些…这些……”清儿因为受惊有些结巴。
“没关系,我说你可以就可以,何况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对照一下数字、给我打打下手而已,实在搞不清楚的不还有我在嘛,”魏墨离兴奋的将身前一摞摞的文件放在小婢女身前,顿觉一阵轻松,“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秘书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好辅助我的工作哟!”
“秘……秘……书?”清儿满眼的迷茫,看着身前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不知所措。
“对了,还有你林茵,收拾完东西赶紧过来帮忙,那么点东西收拾半天,别想着偷懒,城主府可不养闲人!”魏墨离看向林茵,有两个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
一直在用心干活的小丫头看向魏墨离,满脸无辜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随后擦了擦额上的汗,胸膛起伏着小声道:“我,我不识字。”
“慢慢学么?都九岁了还不识字,简直不知羞!”魏墨离用手指点了点脸蛋。
“……”林茵张了张小口,模样煞是可爱,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从小身边的大人们都告诉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到了魏墨离口中,九岁不识字就成不知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