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年货
“过年的规矩？”我有些讶异，仔细想想，以往在沙场的十年，过年对我们这些士兵来说也不过是晚餐多加了块肉而已，而未参军之前，村里过年也挺热闹的，卧床的我已经懂事，也记得那些代表喜庆的鞭炮声，就是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将军，我跟你说说说别的府邸过年是什么样吧。嗯......比如说吕姨的府邸中，过年时会张灯结彩，在门口摆上几桌，路过的人可以来答题，答对了就有奖励钱财，此行意在广施善举，与百姓结一个善缘；而血月府的话，则是摆出一个擂台，上擂台战赢血月府弟子的，可获得一件好的兵器。以武力扬威，此举意在昭示血月府的强大，可振国威。”
我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过年对于拥有府邸的家族来说，是一个向外界开放的时间，不仅可以让外面的人了解他们，更可以让皇帝看到臣众在百姓中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好官，尤为重要。”
诗诗拍手赞叹道：“将军不愧是将军，这么快就能领悟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没错呢，吕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有些苦恼：“我这边也没什么规则啊，去让夜合来定规则吧，明天年货我可以陪你们去办。”
夜合没想到会被委任这样的重事，措手不及，微微有些慌乱。
“好......好的将军。”
诗诗抱怨：“你还真一个甩手将军呢，什么都交给别人去办。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可一定要陪我们去哦！有些东西需要你过目我们才能确定要不要买，以及数量的多少。”
我挥挥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毕竟这两人都是我信任的人，没必要跟她们客气。
“哥哥，你今年能回来陪妾妾过年真好。”
我看向日月妾，笑道：“妾妾往年过节是怎么过的呀？”
“过年的时候外面太吵了，那些鞭炮声震得我胸口疼，所以就一个人在房里面弹琴，。”
“那今年我让她们不要放鞭炮。”
“咦？可是放鞭炮不是过年时必须做的吗？说是能赶走邪运。”
“我在这里，哪里有邪运敢来，倒是你，什么时候愿意陪哥哥出去走走，外面现在有许多人对你很好奇呢。”
日月妾手指不经意地放在唇边，无端的样子极度惹人喜爱，她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会有人对我好奇的。”
“他们说将军府中，君影品貌非凡，其妹也一定是天姿国色，她却长居府内，导致百姓们皆无缘一见，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你越是不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别人心中越是如梗在怀。”
“哦。”日月妾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说道：“反正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哥哥你名声在外，这就已经足够了。”
“那我的朋友们你也不想见吗？”
“哥哥的朋友们？是谁呀？”
我眨了眨眼睛，卖了个关子：“过两三天后我带你出去见见，你就知道了。”
日月妾面上有些犹豫，虽说是我的请求，但心里实在不愿意出门，我知道这件事情急不来，于是赶紧给她夹菜，说一些军中的事情，转移掉她的心思。
我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极晚，又因为话说得有些多，所以等吃完饭之后，明月悬在空中已经非常光亮，这代表着夜也深到了浓处，所以日月妾只在后院弹了一首小曲之后，我便带她回房去睡了，我临走前她吵着要我讲一些睡前故事，我拗不过她，便在她床边，用轻柔的声音为她诉说那些......她曾在地狱中为我讲过的星星的故事。
每次她听着这些故事都很入迷，不过讲了两三句开头，她的呼吸便已平稳，沉沉入了梦乡。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一盏油灯在散发微弱的光芒，因为窗门紧闭，所以无风不摇曳，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我看着她如山水墨画的睡颜，口中诉说的故事越来越小声，直至最后，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如诗的呼吸声，只有这时，我才敢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露出深情的目光。
那一眼的至情，轮回不灭，万年不变。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见她似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面容安详，唇角微弧，我不由得也是一笑，弯腰吹灭了油灯，便要离开她的闺房。
她却突然变得有些不安，皱了眉头，伸手抓住我的衣袖，我微微诧异，回头看去，只见那双节骨分明的玉手又渐渐滑落，口中呢喃梦呓。
“哥哥......别走......不要受伤......吐血......”
我轻叹一声，或许是晚间在食厅她已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却一不会疗伤，二没有灵丹，故而没有开口询问我，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憋在心里，此刻便化做了梦魇。
说到底，还是我的过失。
我搓着她的手，为她带去温暖；亲吻她的眉间，为她抚平心中不安，等到她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后，我松了一口气，拉紧了她身上厚厚的被子，不让她任何一点娇柔的肌肤裸露在外面。又管顾了许久，确定她没有再做噩梦，最后才满意地推门离去。
我在门外，看见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天上云星如同破碎开来的宝石，闪着微冷的光芒，有什么东西清清淡淡的落了下来我的睫毛上，而挂着迷蒙的霜，深沉目光似也要看穿这碎碎白絮。
不远的枝头披上白纱，一颗沉寂却又带着温芒的心在空中飘荡，耳边是北风飞舞的细语，大地上满是纯净白色，又不知净化了多少人的心灵。
下雪了呢。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雪......并不大冷。
......
“将军！将军！诗诗可以进来吗？”
我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后脑勺，长发有些凌乱地开了门后，呆呆地看着诗诗在我面前忙前忙后，又是煮温水又是拍衣尘的，二十岁的姑娘，虽然长得娇小玲珑，身体也已婀娜多姿，若是生为富贵人家的女儿，必定也是城中才子诗中所爱的一位小姐。
见我一脸茫然地接过热腾腾的毛巾，呆滞的模样透着几分可爱，诗诗不由得噗嗤出声，笑吟吟地帮我折叠被子。我心中一动，道：“诗诗，如果以后想要嫁人了，便告诉我或妾妾一声吧，一切嫁妆与生活用度将军府都全包了，这里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诗诗微微一愣，早年为生活所迫的她，平日常干苦活的她早已经知道世态炎凉，面对这些比较现实的问题，她不像那些闺中小姐们羞涩，歪着头认真想了想，笑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在的话......心里放不下小姐。”
我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假装不经意地说：“诗诗啊，你觉得像妾妾这样子的姑娘，不嫁人......好吗？”
诗诗惊呼一声，不满道：“将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里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只不过是早或是晚而已，况且你如今家财万贯，身居高位，城中英俊杰才可以任将军府挑选，小姐虽然......虽然身有所疾，但是花容月貌可不比世间任何女子差。这样子好的条件，你们兄妹俩简直就是为上天所眷顾，又为何要弃之不顾呢？这未免太过罔顾天恩了！”
见到诗诗一副如同炸毛了的样子，我微微有些尴尬，解释道：“是妾妾自己不想要嫁人的，我也已经劝了她很多次了，这次问你的意见其实是想要让你也帮忙多点醒一下她。她曾跟我说，她想要的生活是寻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村庄，与我过简单的生活，一辈子不为人妇。”
诗诗呼吸一滞，又幽幽叹了口气，与日月妾相处最久的她，自然也是明白自家小姐的一些心事。
她沉默地服侍我穿衣，思索一会才道：“我明白小姐的心情，她天生不能视物，看不见别人的样子，不知道世间除了兄长的爱护外，还有人能够陪她，那是一种深陷黑暗的恐惧感，因为对未来的无知，所以躲避。”
我也沉默下来，听着她说心里话，那一句句富有真正感情的话语，是这些年陪伴过后最真挚的评价。
“久居闺中，少有出行，她并不知道世间炎凉疾苦，若离开了繁华的都城，去到偏僻之地，蚊虫之扰、土柴之污、污言秽语......哪一样她受得了？将军，莫要犯傻，你是她的天，便要为她撑着，她不懂......你还不懂吗？”
听她一番话，那一声声轻叹，重若千斤地压在我心头。
是呢，离开都城去到瑶山固然自由，却会让她受苦，如果往后她后悔了，那我并没有办法再搏到如今这个地位，岂不是害了她一生？
“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吧，吃完饭我们去置办年货，妾妾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我摇摇头，甩掉脑海中那些不安。
“是的将军，小姐已经在食厅等你了，我是帮小姐梳理完才来这里的。”
虽然眼前的少年只是一身便服，那统领三军的金戈之势对于诗诗而言依旧扑面而来，她温顺地跟在少年将军的身后，明白他是极其聪慧的人，这番话应该是听得进去的。
而在我的心里，那曾承诺过的瑶山之旅，古村之屋，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如果她要恨我，那便恨吧，没有什么事情是比她的幸福更重要的，我必须慎重，毕竟......
我与她，只能一同活这一世，这一世过后，她将魂飞魄散，我将永坠地狱，因她是魂魄不全，因我为戴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