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羞
“第四种选择,那是什么?”司马云嫣急切问道。
江枫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不去看云嫣公主的神情,古井无波道:“第四种选择,不必选那屈辱自污之路,也不必选那痛弑血亲之路,我说过,放弃本身也是一种选择。”
司马云嫣阴沉的目光望来,江枫却置之不理,继续道:“一刀刎颈,一了百了,诸事皆入前尘,再不用管什么三分国乱,也不必再去理会什么王朝倾危,‘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司马云嫣听罢,忽然仰天大笑,眼角隐有泪光闪动,却不知是在嘲弄谁。
好狠的选择,好狠的人,好狠的心,不仅对敌人狠,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此时看去,那眼角的泪光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入眼处,他眉心的一点朱砂,竟比鲜血还要殷红。
忽然,司马云嫣沉声道:“或者,我还有另一种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哦?”江枫随意回应道,“愿闻其详。”
司马云嫣眼神坚定道:“以我自己的方式说服父皇取消联姻之议,再助司马皇室平定靖王、萧廷之乱。”
江枫问道:“你想以你的皇叔司马冀为榜样,甚至自信做得比他更好,就像你现在正在所做的这般?”
“是有如何?”司马云嫣反叱道。
江枫摇头道:“不如何?未来未成定数,谁可轻言?这也是他局之事,不在此局之中,江某并无未卜先知之能,自不会说什么妄断之言。此法或许可行,只是此路之难,不比登天之行更易。”
司马云嫣豪情万丈道:“那又如何?司马云嫣的性命还没有廉价到可随意弃之的境地!”
江枫起身拱手道:“话已至此,江某就预祝公主殿下一帆风顺了。”
“祝是祝,助也是助,不如江道友再助云嫣一程如何?”
司马云嫣脸上再次泛起动人的微笑,又恢复到先前从容的模样,江枫负手失笑,却还颔首应允,抬手一请,两人先后踏出枫林阁。
文府外,尚有一两好事之人不曾离去,始终静待在外,交头接耳,絮絮低语,余下静默不语,佯做闲散游走之人,则多是各大宗族的眼前探子,时不时隐晦望向文府大门内,也无所谓被不被识破,大家心知肚明,都只不过是想得到一条讯息罢了。
少时,门内一男一女联袂现身,男子红衣俊雅,女子紫衣倾城,真可谓郎才女貌,见者无不由衷赞叹。
江枫将司马云嫣送至门外,拱手一礼,笑意柔和道:“公主殿下一路珍重,恕江某不能远送。”
“江兄客气,今日诸事,多谢!”
司马云嫣盈盈一礼,却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去,行动干净利落,脸上却始终挂着令人琢磨不透意味的笑容。
江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明知司马云嫣最后扯大旗借势的狐假虎威之举,却依旧没有说破,反而顺了她的意,毕竟此事他也常做,都是苦命人,都是无奈事,何必为难彼此?
他喃喃自语道:“真是个坚强的姑娘啊!其实你明白,我最希望你选择哪一项,你明知这三项选择极有可能是当前局势仅有的选择,也明知第四项选择是任何时局中皆有的选择,也是最后无从选择之选择。可是你依旧选择了自己的选择,你明知,这对你而言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江枫喟然叹息,心中那句话依旧没有对司马云嫣说出——“可惜啊!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老皇帝都注定不得善终。”
他没有急着回府,而是透过那万里晴空,仿佛在看着那此时不知正身处何地的她。
“如果是你,你会作何选择?还是直接抹了棋盘,掀桌翻脸?你呀,从小古灵精怪,一定会做出出人意表的选择。”
江枫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温馨的笑意,只是刹那笑过,又徒增叹息,更有一抹苦涩深藏。
“其实,她还有第五种选择,可是要完成这项选择,现在的我却无能为力,我……做不到。幸好!你不是她,幸好……”
江枫不再久留,转身进入府内,也不去计较那些根本没想着如何隐藏的眼线探子,由着他们回禀今日所见,让他们背后心思各异的主子自己去揣度思量罢!
……
稍早半刻间,景新阁内。
流云无迹与叶清直接切入正题,不再顾忌掩饰。
流云无迹言简意赅问道:“何时?”
叶清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思量道:“快了,约莫就是文武道会首日‘文道’后的翌日。”
“似乎很急。”流云无迹随意道。
叶清洒然一笑,无奈道:“此事非比寻常,不同其他,于晚不如于早,刻意拖延,终是有害无益。”
流云无迹点头道:“诚然!”
他放下酒杯郑重承诺道:“你大可放心,流云无迹答应你,在你闭关期间会对无恨宫诸事照应一二,当然,是以我个人的名义,算是今日这壶红颜醉的回礼。不过你若是想将此事作为人情让我还了也不无不可,若否,流云无迹的承诺一直都在,你何时想好了,只需遣人将那柄墨玉小剑送来,我便还你这个人情。”
叶清轻笑问道:“任何事?”
“任何事!”流云无迹颔首肯定,末了又补充道,“只要不违我本心。”
叶清心底方才萌发出一点苗头的欣喜随即湮灭。
她起身侧过身子,瞥了一眼除了脸颊微红,始终面无表情的流云无迹,脸上也泛起一抹不知是酒意还是心意的嫣红,混淆深藏,分不清明。
叶清长舒一口气,遥望天际道:“听闻九州极北之境有天山奇景,万年银装不改,奇伟盛景雄甲天下,以前寄情修炼,总忙于此,又要兼顾无恨宫诸多繁琐事务,无暇分身,更无心其他,一直无人可陪同一往天山观景,此次闭关结束后,不知叶清可否有幸邀请流云道友通往九州一游?”
流云无迹似未听出叶清话中的暗示之意,又似是故作懵懂,平淡道:“叶宫主言重了,只怕在下到时同样无暇分身。”
叶清闻言却未见遗憾,反而欣喜笑道:“无妨!听闻流云道友窖藏之雪忆酒,乃是天下稀有的珍味,独具一格,文府之外,无人有幸得以品鉴一二,流云道友若以此酒作为赔礼,叶清便以此化去这无暇之憾。”
流云无迹爽快道:“此事简单,叶宫主出关之日,流云无迹必以雪忆酒祝贺道友跻身返虚之境!”
“一言为定!”
叶清哈哈一笑,与流云无迹击掌定约,随即便执礼告辞,婉拒流云无迹送行之礼,径直离开文府,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渐渐远去,你的心底还铭记着某个身影,但那个身影终究早已模糊不清,未尝不能被我取而代之。
流云无迹自然不知叶清心中所想,目送她离府,见司马云嫣已入枫林阁中,便直接去净莲阁寻到正在扑蜻蜓的邱秋,牵着她的小手出府往步天楼去了。
……
江枫回转时途经景新阁,见其中空无一人,又左右不见邱秋身影,便知几人于自己未知时已相继离府,未曾在意,径直回到枫林阁中。
阁楼正门虚掩,江枫推门而入后,正见一名身材丰腴,姿容俏丽的女子已在正厅候着他,见他惊疑望来,急忙欠身一礼。
“奴婢见过江公子。”
江枫端详着眼前这个身姿婀娜,眉目含羞的动人女子,他记得她的名字——“沉霜”——文府一等丫鬟的十人之一。
未入世历练之前,常在云霄殿听六师叔说无论凡间还是修真界,那青楼里的花魁都是世间最妩媚的女子,可轻易让人一掷千金却只为见上一面,当时孩子们都起哄,说六师叔不老实,专去青楼风月之地。
江枫当时懂的不是很多,只记得六师叔当时脸上的轻浮笑容比之今日所见的月痕公子好不了多少,可惜六师叔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多说什么,就被正巧路过的清元师叔冷冷瞪了一眼,后来六师叔就消失了半天,隔天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众弟子面前。
少年时的江枫原本对这套说辞是十分不信的,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心智渐开,逐渐懂得男女之事后,才觉着这种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的传说应该是存在的,但那花魁怎么也应该是夜殇这般模样。
心思单纯的江枫当时直接将自己的认知原样告知了夏夜殇,不出意外,又挨了一顿揍。
沉霜的姿容还无疑问乃是世间少有的上上之姿,虽比不上晴儿,亦无法与司马云嫣相较,更不可能与夏夜殇相提并论,但这都无法令人忽略她的美丽。
诚然,将沉霜与青楼花魁相比较自然欠妥,但作为文斌亲手调教出的一等丫鬟,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沉霜都比之那素手调琴、红袖添香的花魁更胜一筹,江枫对此毫不怀疑。
只是她那双动人双眸中所流露出的天然妩媚,却让江枫觉着,所谓红颜祸水,红世妖娆,约莫就是这般模样罢。
正因如此,心中方才有此一较。
江枫自然走到书桌旁端起自己尚未饮尽的茶杯,好奇问道:“不知沉霜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昨日在水榭听雨亭与文斌会晤时,也曾见过两位文府的一等丫鬟为文斌剥水晶提子,至于沉霜,却只遥遥见过一次,今日是第一次说话。
沉霜名义上虽是文府侍女,但身份地位不同寻常,她亲自枫林阁,江枫思及应是晴儿或文斌有什么话需要她代为传达,毕竟文斌方才也说自己接下来还有要事要做,可能无暇分身。
然而沉霜只是抬眼迅速偷瞟了一眼笑意温和的江枫,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俏脸微红地急忙低下头,便是这一瞥的风情,已令江枫深感惊艳,抬至嘴边的茶杯也不自觉一顿。
“沉霜奉命前来枫林阁侍候公子。”
沉霜声音轻柔软糯,与外表的成熟干练不同,却令人更易心生亲近,她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似扭捏,却更似娇羞。
江枫好奇问道:“奉谁的命?晴儿?”
沉霜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江枫恍然,邱秋虽是他的贴身侍女,但如今流云无迹回府,邱秋定会不时往景新阁去久留暂住,难免会有照顾不周之处。
江枫现在客居文府,是紫微帝城人尽皆知的文府贵客,晴儿总领文府内务,自然不会于此处落人口舌,令文府徒增怠慢之嫌。
特命沉霜前来,想来也是基于此点考虑,便如今日,于邱秋不在时代为伺候江枫起居。
不过确定这一点的江枫却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在晴儿的认知中,他究竟是有多废材,真当他是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不成?
云霄殿十六载岁月,承蒙师父师娘教养之恩,却独独没有养出那骄纵之气,晴儿此举,反而让江枫突然生出自己被人小觑之感。
莫说已经有邱秋在,就算只是他一人,他也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不过晴儿终究有自己职责和考量,江枫自然也不会说那些顾人怨的话,承情应下便是,而且相较很多时候需要反过来由自己照顾的小邱秋不同,有沉霜这样一位大美人伺候在侧,终归是赏心悦目的。
“那么便有劳沉霜姐姐了。”
江枫道了一声,沉霜连称不敢,正要为江枫再沏一开忆江南,江枫却道不用,仰头饮罢手中清茶,抬手轻轻一送,将茶杯浮空放回书桌上,伸展懒腰,打了个痛快的哈欠。
“这一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害得我思虑神乏,劳烦沉霜姐姐先上楼帮我准备一下,我稍后要小憩一会儿。”
正背对着江枫手提铜壶的沉霜身子微微一颤,猛地一僵,只是从江枫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神情。
江枫侧身问道:“怎么了吗?”
沉霜连连摇头,束起三千青丝摇摆出层层波浪,她偏头回望江枫一眼,秋水般的眸子中仿佛有盈盈波光,未及江枫上前探问,她已低头跑上三楼去了。
江枫怔在原地,有些茫然,脑海中却一直不断回放着沉霜那勾人心魄的回眸一望,深感惊艳,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约莫就是如此吧!
“不经意的一瞥便有如此风情,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十三地修士都以能迎娶一位文府一等丫鬟为荣了。”
江枫不知从哪儿突然生出一股自豪感,摸着自己心口望着楼上,厚颜自夸道:“还好我心志坚定,不为所动!”
江枫随手熄灭红泥小炉,却暂未动茶具,打算留待之后再收拾,随即便快步登上三楼。
片刻之间,沉霜已为他铺好床褥,还贴心地在床头焚上一炉安神香,轻烟渺渺直上,平添一分静雅。
沉霜见江枫已迫不及待上了楼,还容不及自己多做些准备,却也只好低着头,上前为江枫宽下衣裳。
江枫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这印象判断中过于亲昵的举动,沉霜的双手很柔,动作很轻,江枫只觉身上好似一阵微风拂过,转眼已宽衣解带只余一身纯白内衣。
江枫转身坐到床上,正准备脱鞋躺下,把握这难得的时间,阔别多日好好小憩一个时辰。
然而他正打算让沉霜先行退下,下一幕,直接令江枫瞪大眼睛,险些惊掉下巴。
在他惊疑的目光中,沉霜双颊都晕染这动人的嫣红,仿佛布满朝露的牡丹,娇艳欲滴,她白嫩的双手带着微微轻颤,自身前叠放处缓缓移至胸前,解开第一颗衣扣,露出一角红色的亵衣,枫林阁内霎时春光隐现。
被这突如其来的旖旎一幕震惊失言的江枫见她顺势就要解开第二颗衣扣,猛然回过神来,急忙抬手喝住她。
“停停停停停!等等,沉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沉霜停下动作,轻咬着嘴唇,妩媚多情的双眸中水光盈盈,她细若蚊声,娇羞道:“晴儿姐姐命奴婢来侍候江公子。”
“等等,侍候?要做到这一步?暖床?!侍寝?!这玩的也太大了吧!”
江枫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现在心惊肉跳,感觉比与人生死大战一场还要刺激,就连沉霜都能听到他胸腔内的砰砰心跳声。
沉霜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心中羞意淡了几分,脸上也忽然多了几分笑意,但作为女儿家,鼓起勇气主动献身,对方却反而是如此反应态度,心中难免有几分幽怨。
她轻声问道:“江公子是嫌弃奴婢身份低微,不配侍候公子吗?奴婢虽出身卑贱,但向来清白自好,至今仍是完璧白玉之身。”
江枫连连摆手,慌张道:“不是,江枫绝无此意,沉霜姐姐是世间少有的大美人,客观而言,应是江枫之幸才对。”
话音未落,江枫转见沉霜目中羞意更浓,才醒觉自己慌不择言,话中尚有歧义,急忙掌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枫并无轻薄之意,也不是说沉霜姐姐没有魅力,沉霜姐姐很有魅力,不是,我的意思是……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江枫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嘴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急忙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整张脸宛如火烧,竟比此时的沉霜还要红艳几分。
江枫真的欲哭无泪,你说我又不是要做你文府的乘龙快婿,我要是真的娶了你家小姐吧,你做个陪房大丫头也就算了,倒也勉强合乎情理,可是现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贴身侍女,需要贴身到这种地步吗?
莫说他现在既没色心,也没色胆,就算他真的一时冲动受了这引人倾羡的绝顶艳福,别的暂且不论,修行历练其间纵欲妄为,若是被师娘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正在江枫怀疑人生扪心自问之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似乎忆起什么关键,猛然一拍脑门,彻底无语了。
“晴儿!”江枫咬牙切齿道,“这个死丫头竟然还记恨着我清晨取笑她的事,这哪是什么遣人侍候,这分明是携怨报复!”
江枫自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晴儿将清晨时两人的一句戏言当真,他现在已经仿佛看到不知身在何处的晴儿此刻脸上的得意神情。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空虚寂寞冷呀!我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啊!
江枫第一次憎恨自己习惯性的嘴贱,正在他低头苦思,懊恼不知该如何向沉霜解释这一场乌龙误会时,始作俑者的晴儿突然出现在沉霜身后,一把将神情错愕的沉霜搂入怀中,手臂正好挡住那衣襟间外泄的一缕春光。
她看着江枫,露出小恶魔般的得意笑容,以及恶作剧成功后胜利的表情,一如江枫所料。
晴儿贼喊捉贼道:“沉霜可是我的宝贝,可不能便宜了你这个毛头小子。”
话音方落,晴儿嘻嘻一笑,当即直接带着已隐有猜测,却仍是茫然居多的沉霜瞬间遁空离开枫林阁。
江枫更加无语,双手掩面没脸见人,直到晴儿和沉霜离开依旧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六师叔说的没错,这天下间无论得罪谁,都千万不能得罪女人。
沉霜那里自有晴儿自己的解释,至于她如何解释也好,赔罪也罢,江枫都可以不必去管,只是经此一闹,他难得的午休意愿彻底没了。
就算躺下,那种羞惭至无以复加的情绪依旧回荡在心头,充斥其间,久久萦绕不去。
被逼无奈,江枫一狠心直接一记手刀反手劈在自己的后颈上,强迫自己当场昏睡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