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司马云嫣踏入枫林阁院落时,见阁楼正门大开,便明白江枫早知她会登门拜访,也不多言,只在门口微微颔首,道一声“失礼了”,便径直入了阁内。
阁内装潢素雅,无甚令人格外瞠目结舌的贵重物件,司马云嫣也不知这是文大小姐预先陈设,还是江枫特意要求,故而不好以此判断江枫的性格为人。
当是时,一阵清晰的水沸壶鸣声伴着稀薄的蒸气传至司马云嫣耳中,她偏头望去,只见白色雾气渐浓之处,一个铜壶正吐露不息。
江枫的声音应时响起:“铜壶水沸,公主殿下尊驾便至,当真是个好时机啊!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兴致品鉴一下江某的拙劣茶艺。”
司马云嫣回道:“纵有好时机,也需有知时之人,云嫣是惜时之人,怎敢拒绝江公子之盛情。”
江枫含笑道:“这一个‘敢’字,倒真是令江某诚惶诚恐。”
江枫提壶沏茶,司马云嫣莲步稍移,自然入座,双手叠放腿上,与江枫相对而视。
江枫不言,只数息待时,将入水的茶盏倒空,往红泥小炉中添上两块新炭,又为铜壶续满清水,重新置于火炉上。
江枫微笑道:“‘一道水,二道茶’,这忆江南的泡制极其考究,以这朝夕两时采集的百花露水沏之,最能彰其独道滋味。江某是个不识风雅的粗人,不通茶道,茶艺也比不得晴儿那般出神入化,甚至还比不上小邱秋那般炉火纯青,不过闲时图个滋味享受,公主殿下稍后只将这茶作个解渴之物便可,还请莫要取笑在下手艺之拙劣。”
云嫣公主微微躬身道:“江公子言重了,云嫣此次登门拜访道……”
江枫抬手打断她道:“这声‘道友’说出口,你我立场便分明了,公主殿下,壶中清水未沸,还请稍待,你我饮过此茶再谈,如何?”
司马云嫣无奈颔首,目光移向那座红泥小炉,静待壶中的百花露水沸腾。
同时,她开始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眼前这个与流云无迹不同,始终笑容和煦的青年,想要看透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江枫自然察觉到司马云嫣的暗中观察,但他不在意,或者说他也在观察着这位天下闻名的晋国公主。
如此近距离端详过去,江枫更加惊叹于云嫣公主的美貌,当真是得钟灵造化,几无瑕疵的一名女子,不过这种惊艳也止步于最初的短暂一瞬。
沉默,有时远比言语更能给人以压力。
这位公主殿下能静默等待至今不见异色,且不评断其心性如何,决心之坚定已可见一斑。
沉默未持续太久,壶中的沸鸣声很快便打破了静默,江枫提壶沏茶,只做完这简单的一步后便抬手一请。
不是他不想再做些什么更具技术含量的操作,而是即便多日耳濡目染,他也委实做不出如晴儿、邱秋那般繁琐复杂却又极其考究的动作,未免贻笑大方,还不如直接了当的不做。
司马云嫣之意本就不在此上,只象征性地轻抿两口忆江南,礼貌性地夸赞几句,便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再动作。
经过方才片刻观察,当见江枫毫无顾忌避讳地直视她,目光却依旧清澈平静,面无波澜时,司马云嫣便知,眼前这位云霄真传绝非声色可以打动之人。
江枫故作问道:“观公主殿下神色,莫不是江枫与你所预想的有所出入?”
被窥破心中想法的司马云嫣一瞬愕然,她已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使显于表象,没想到还是被江枫察言观色捕捉到了。
但她却依旧神情自若,好似在玩笑道:“云嫣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自信,只是近几日来,这点自信却连遭打击,实在是……哈!”
听到云嫣公主的自嘲轻笑,江枫却是笑而不语,旁人如何他不好说,但若是像他这样,十数年如一日地看着夏夜殇那张脸,那么世间再有怎样的美人,也终究是“不过如此”四字而已。
故而江枫莫说反驳,甚至连调侃的心思也没有,因为如同这般玩笑似的自恋话语,他早已习以为常,引用夜殇的原话,那就是“本姑娘可是从小吃可爱长大的”!
待江枫也放下手中茶盏,司马云嫣才趁势切入正题道:“云嫣心有疑惑,逾礼之处先行在此告声不是,敢问,江道友为何现身紫微帝城?”
江枫眼神深邃,这一声“道友”,立场分明,她是晋国公主,而我……是云霄真传!
江枫正色道:“既然公主殿下开门见山,那么江某也不必虚掩假饰。在下之所以现身紫微帝城,其一是与文斌有约在先,受她之邀到此做客;其二自然是为了趁机躲避各大修真世家、宗门的追杀,毕竟开阳古城一役,公主殿下想来也应有所耳闻;至于其三,便是参与文武道会,一试天下俊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司马云嫣神色平静道:“江道友如此开诚布公,倒是令云嫣颇感意外。”
江枫笑道:“诶~坦诚才可避交浅言深之忌,我与公主殿下,不正是如此吗?”
“确是此理!”司马云嫣低眉浅笑,复问道,“依江道友之言,贵宗玄喻真人和言镜长老之所以至此也仅是偶然喽?”
江枫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之问却是强人所难了,师门长辈的心思,又岂是我这个晚辈可以随意揣度的?”
司马云嫣欠身道:“是在下失言了。”
江枫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平淡道:“其实相较于在下,公主殿下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甚至包括你近几日来的一切举动,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晋国内乱’四字,如此观之,公主殿下的目的比之江枫可真要单纯不少。”
司马云嫣没有理会江枫话中的促狭之意,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既已是心知肚明,你我也无需再做虚言试探。”
江枫意味深长道:“看来公主殿下也差不多试探完了,那我们直接切入重点如何?毕竟在下今日还另有安排。”
司马云嫣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枫,问道:“云嫣敢问一句,江道友对晋国局势究竟了解到何种地步?”
江枫淡然道:“不多,但已足矣!晋国内乱,三家分晋,司马皇室想来已至倾覆之际,否则江某恐怕也无缘在这紫微帝城得见公主殿下天颜。”
见司马云嫣眉头微皱,江枫又急忙补充道:“公主殿下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故意时时言锋暗讽,只是自小习惯了这种说话风格,难以改变罢了,为此江某这些年已惹下不少白眼,特此告罪一声,还望公主殿下勿怪。”
司马云嫣也不知他此话中有几分真实,只是冷笑道:“那江道友还真是体贴,我是应该说你傲慢呢?还是说你这位云霄真传果然不出所料?”
江枫同样没有去理会云嫣公主话中的反讽之意,似故意没有听出,毕竟女子的言锋利语他这些年已经领教过不少。
他哈哈笑道:“哪里?毕竟公主殿下是江枫生平所遇的第一位公主殿下,自当表现出几分应有风度。”
司马云嫣冷笑轻哼道:“那就是云嫣孤陋寡闻了,竟不知晋国局势之危已至人尽皆知的地步。”
江枫摆手道:“公主殿下又误会了,在下并未刻意收集过晋国情报,自然,云霄殿也无插手干扰十三地修真王朝的意图。”
司马云嫣脸色一变,江枫急忙提醒道:“流云无迹若只是剑生道人,公主殿下必可说服他援手司马皇室,或者说若他只是流云无迹,公主殿下也有机会说服他相助与你,可是自他回归文府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文府当代剑神,既不能代表个人,也无法代表文府。公主殿下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理应明白,在这一点上,江枫与他并无二致。”
司马云嫣脸色更加难看,正想说什么,江枫又道:“其实即便流云无迹是文府剑神,公主殿下依旧有机会说服他相助与你,只不过公主殿下似乎至今仍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错失了那唯一的关键。”
司马云嫣闻言首露震惊之色,她目光闪动,仔细回忆踏入文府后的种种细节,自己遗漏了什么,自己又错失了什么。
晴儿?不对!
此人身份特殊,地位虽高,却不足以左右文府决断和流云无迹的意志。
文大小姐?
确实符合一切条件,但文大小姐早已离府,她自踏入文府后从未见过,同样不可能。
无恨宫主?不对!
叶清虽是长生仙宗的一宫之主,但终不过是一个外人,她与流云无迹的交集也仅有昨日一战而已,不可能是她。
难道是……那个小姑娘?!
江枫笑意深沉道:“看来公主殿下已有答案,江某也终于明白,公主殿下为何会造访枫林阁。殿下虽贵为公主之尊,身份地位比之叶清宫主也相差无几,但叶宫主掌长生大宗,经验、气魄、手段、城府、算计,都不是公主殿下所能企及的。依我猜,若非她为你挑明流云无迹剑神之位的事实,你也不会如此快便明白其中诸多关节,更不会进一步做出踏入枫林阁的决定。对吧?”
司马云嫣脸色煞白,江枫又道:“你是不是想说,造访枫林阁是流云无迹或是叶清的提议,你只不过是接受建议罢了!别傻了,如我所料不差,你当时早已萌生放弃流云无迹,另觅他援的想法,提议让你前来枫林阁之人应该是流云无迹,他不过是看穿你的离去之意,给予你多一种选择罢了。”
司马云嫣震撼失言,若非江枫一语道破,她竟至此刻仍不明其中玄机,什么针锋相对,她从一开始就在叶清的算计掌控之下,对方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
诚如江枫所说,经验、气魄、手段、城府、算计,如今的她,无一可及叶清。
司马云嫣下意识问道:“那个小姑娘……”
江枫饮下一口忆江南,淡然道:“邱秋现在名义上是我的贴身侍女,负责在枫林阁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但我可以断言,她也是整个文府,唯一一个可以轻易改变流云无迹决定,哪怕是会违抗文斌御令也毫不犹豫的人。”
云嫣公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有想到,那个身上没有丝毫修为波动,只被她出于礼貌而随口称赞一声“可爱”的凡人侍女,竟在流云无迹心中有如此地位。
她原以为初入景新阁时,流云无迹让那小丫头挑选礼物是为了试探她的决心,甚至有考验、羞辱之意,旨在折掉她高高在上的架子,却不曾想,她之所以能入座景新阁内的关键根源,竟真的全系于那小姑娘一人。
若是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在此,说服流云无迹难比登天,但说服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她而言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司马云嫣此刻的心情,仿佛跟吃了死孩子似的,欲哭无泪。
江枫促狭笑道:“观公主殿下的神情,看来这个‘错失’的原因应该就是公主殿下想太多了。”
司马云嫣嘴角微微扯动,隐有失态迹象。
江枫身子稍稍前倾,看着她沉声道:“不过在下还是想善意提醒公主殿下一句,无论如何执着,怎样穷途末路,都千万不要有任何剑走偏锋的妄想,十年前紫微帝城当不了一个流云无迹,如今的晋国同样不能。”
司马云嫣心底一阵发寒,但显然,江枫的警告她还是听进去了的。
江枫这才放心一笑,再次提醒道:“当公主殿下自景新阁踏入枫林阁时,你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多余的妄想也该就此放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公主殿下,还请再三斟酌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