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洛水

这片世界是有联系的，芸芸众生，尽数被看不清道不明的线给分织拉扯着，佛家人称它是因果，而我们，叫它“命”。

随着祝国一间山洞里的几声惨叫，一根看不见的线就悄然被扯断了，就如同风筝断了弦、落叶离了根，终究是没了力的维持，只能随风伶仃飘荡。这根看不见的线悠悠荡荡，一直随着轻风向南面飘去，它跨过了洛水，见到了河水边的祭祀大典；翻过了钟山，尾随许多步履阑珊的苦行僧；它一直飘着，划过遥遥星空，从夜穹徐徐坠下，落在了一片大泽之中。

寒山霜月下，密林中隐匿着一群部落。外表粗犷的巫族士兵披着兽皮，手中持着噙着寒光的骨矛，凶戾的眼神紧盯着四周的丛林。在部落的中心，在那最为高大的屋子里，一位巫族老者安静的隐匿在黑暗中，他脖子上带着一串兽牙项链，每位巫人成年时都会独自外出，在外猎杀妖兽来完成自己的成人礼。而作为荣誉的象征，他们会将自己猎物的一颗牙齿取下带在脖子上，这位老人脖子上的三十二颗兽牙，便证明了这位巫人年轻时的三十二次生死之战，也表明了这人的勇猛非凡。

原本隐在黑暗中的老者，忽然睁开了双眼，惊恐的神情显现而出，他怒瞪着双眼，尽力的控制着自己震颤不已的心脏，呼啸一声，向四周围过来的手下喊道：“快通知祭祀大人！！”

…………

徐徐星光洒在山洞前，屈钧和萧纲走了出来。执法堂的长老立在洞口，恭敬的微弯着腰，向二人行礼。他未进去，但刚刚从洞中传来的几声惨叫让他神魂一颤，他不知道经历如何的痛苦才会发出如此绝望的嚎叫声，想必那位巫族少年此刻已是只剩下半口气了吧。

掌门未理会这位长老，直接带着萧纲从他身边走过，也许是自持高位，也许是从刚刚那巫族少年口中得到的秘密太过于震惊，再也没了闲情。长老面对熟视无睹的掌门的背影，轻轻笑了笑，白云苍狗，人世浮沉，掌门还记得六十年前的大战，但六十年前与你并肩作战，苟命相回的同门师弟怕您已是忘了吧！无妨，山河在，道心不死。您成了一派之尊，我苟延外门，内心并无什么波澜。六十年后，我们还能因为巫族再相遇一回，这便是命吧……

“此事过大，你先别和外人说起。”回到苍梧阁，屈钧道人说道。

萧纲心领神会，郑重的点了点头。想不到能从这么一个少年嘴中撬出这么大的秘密，若是把这段内容公布于众，想必整个祝国乃至整个南境都会地动山摇。真是没想到啊…………！

稍微稳住了激动的心情，萧纲问道：“几位师弟，是否要告知？”

屈钧微点了下头：“老三和老四我会告诉他们的，至于白仞…”，他顿了顿，讲道“这小子一天到晚不老实，最近又不知跑哪里去了，就不先让他知道了。”

萧纲表示赞同，小师弟从小玩到大，始终不见成熟，还是不让他知晓的好。

屈钧起身，望了望屋外静寂山林，悠悠的叹了口气，讲道：“整整沉寂了六十年，想不到，这天终于是要变了！师弟，你说我不敬畏天，没错，它若不佑我玄青，我又有何理由要敬它呢？！”

萧纲来到屈钧身旁，一同望着窗外，看着皎皎明月下的莽莽山林、望着蜿蜒山道盘桓着的外门古院，望着屹立六百年风雨不倒的八角楼以及那些沉浸梦乡的弟子们，他会心的笑了笑：“师兄，对不起。”

屈钧放松了严肃的表情，还是轻叹了口气，许久，说道：“万物生自守恒，此消彼长，我们要早做准备。循儿，杨朔和相柳新收的那个弟子我都很满意，玄青的未来要看他们了。”

萧纲知道那个新弟子指的是方禺，他感到高兴，却又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落寞，似乎又瞥见了那个持剑少年的身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令人可惜。

距外门大典已过去了近半年，叶峤就如同坠入水潭的石子，泛起了阵阵涟漪，却最终石沉大海，慢慢被人遗忘了。外门依旧照常，弟子们日复一日的修行，杂役房还是一如往日的喧嚣，灵药房也因为那位老人的入住增添了许多笑声，时间慢慢的走着，慢慢地，叶峤、方禺也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屈钧道：“听说黎家的姑娘在你这里？”

“对”……

**********

洛水河畔，杨柳依依。云低水碧，葱笼秀屏翠叠嶂，宽阔的河面上，徐徐驶来一个竹筏。筏上或坐或站着几人，在筏头站着一男一女，此刻正在谈笑风生。正是叶峤一行人。

当日他们朝南赶路，一路来到了洛水旁，众人见得此地风景犹好，就一致的决定落地乘舟，慢慢的走。

不知是叶峤讲了什么笑话，他身旁的梓瑕掩面而笑，呵呵的推了叶峤一下，险些把叶峤推下了水。叶峤惶恐，连忙撤到了船尾，直摇双手，急声喊道再也不敢了。

看着叶峤惶恐状，众人皆哈哈大笑。船头的梓瑕微微摇头，嘴角微翘含笑望着求饶的叶峤。她英姿秀气的身影，吸引了两岸不少居民的目光。

两岸颇是热闹，竹筏推开碧波，荡悠悠的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