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掌门至
落叶还在微微震颤,古庙残垣旁一个高大的身形凸显了出来,是一头猿,凶相毕露。一股充满野性的煞气沉重如山,压塌了整片山林的寂静,濯濯稀星下,惨白的身影如同一座小山,它用力的嗅嗅,忽然长吼一声,拔山倒树,便向着南方疾步踏去。庙前的余烟已是燃尽,混着清晨的露珠,湿漉漉的粘着它雪白的皮毛,南方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它,它只管向南边奔去,如同逐日的巨人,忘记了生命的所在。
这时叶峤袖中的黑蛇也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心赤红的印记闪烁了一下,心中一阵心血澎湃,竟无比渴望的想朝着某个方位赶去。老蛇难耐的在袖中抖动,叶峤急忙用手止住了老蛇,眼下梓瑕在身旁,也不好让老蛇出来询问一下。只好等落地之后,寻找个机会在说了。
与叶峤一行人相隔数百里的玄青宗内,苍梧阁隐于高林幽静之处,萧纲依旧在这里静坐。只不过今日的苍梧阁好像别致的清朴,古卷秀气的札记齐齐堆在一角,斜渗进来的一缕阳光,缓缓的照射在这些古扎典籍上,静谧的阳光与温暖的灯火融合在了一起,将本来略显昏暗得房间弄得明亮了许多。萧纲还在翻看着书,这已经不知是这些天他翻过的第多少本书了,他搜遍了整个外门全部关于巫族记载的古书,然后让执事房的几个弟子搬到了这里。尽管古籍文扎很多,却没有萧纲想要知道的东西,甚至连一点点提及的线索都没有。萧纲叹了口气,将书小心地放在了桌上,眼神深邃的望着窗外,或许只有在内门才能找到我想知道的东西吧!但…………
窗外的杉林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阳色,一个道人的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门前。
还在等萧纲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道人就已经走进了苍梧阁内。
道人很瘦,灰白的道袍在他身上就像是套着的帐篷。他的脸看上去很老,犹如路旁枯死的黑树皮一样。天意渐暗,可烛火却因他的到来而摇曳不安。
“这几场雨却是把天洗的很干净啊。”道人未和萧纲行礼,反是家常般的提了一下天气。只是道人的脸色依旧是不喜不怒般的严肃,压抑的氛围悄然充斥着这里。
萧纲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来这里,很是吃惊,一下子竟说不出来话,只能瞪着眼珠直直的望着他,里面包含了震惊、猜疑、茫然和倔强。
道人甩了甩不合身的袖子,板着脸坐到了桌子一旁,端详着二十年没见过的师弟,心中却想着那些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当年还是青葱的山门,一群奶里奶气的小孩却天天拿着剑钻到老林子中去做捉妖怪的剑仙。有时淘气拔了师傅的胡子,或是把师叔的丹药当成糖丸偷吃,每每听见师傅师叔的咆哮声,再看着这几个淘气鬼低头羞红的脸庞,作为大师兄的他都会无奈的拍拍额头,起身一人去向师傅师叔认罚。作为最年长的师兄,他总是有着做家长的觉悟,师尊时常闭关修炼,都是他带着这群小子吃饭、玩耍和修炼。有时这群淘气鬼把自己惹得青筋暴起,猢狲一般溜走,可半夜又偷偷爬到自己床上挤进了自己的被褥里,嘻嘻哈哈的不让自己睡觉……
道人想着,心里就很是高兴,可又忽然一叹,这群小子,长大了每一个都不让自己省心,一个比一个头疼。
这道人便是当代玄青掌门,修真界真正的强者屈钧真人。
今日,掌门来到外门,没有弟子夹道欢迎,没有长老管事前来参拜,因为他没有声张他的行踪。包括内门那些人,也想不到他今天会来到外门。他来到内门,是为了两件私事和一个人。
两人沉默许久,还是屈钧真人先开了口:“许久没出过门了,想不到雨后我玄青的天空这么蔚蓝。”
萧纲敛色道:“那只是师兄忘记了抬头。”
屈钧手指戳了戳嘴上一茬硬硬的小胡子,却两眼深邃的说道:“我不仰头,你怎知我不敬畏这天。”
萧纲道:“因为我知师兄。”
…………
又是许久的沉默,两人久久无言。阳光终于是被遮在了西山后面,屋内渐渐昏暗了。大地安安静静地恢复了本来的面貌,玄青厚实的几座大山隐在了黑暗中,一列列排开在苍穹下,透着无声的威严。
屈钧望着自己的师弟,心里想知道他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听自己的话了。
萧纲昂头看着自己的师兄,努力克制着有些微抖的手。
两人理念不同,多年争执不休,又因二十年前的误会,已是背道而驰了许多。一时间,有些尴尬。
屈钧道人拂袖站了起来,瘦削的脸颊,看似枯黄的眼瞳中却隐藏着愤怒。
“听说,你抓了一个巫族的奸细。”
萧纲恭声道:“是的,已经查明他确实是巫族之人。”
当师兄在以掌门的身份和他讲话时,萧纲感觉松了一口气。
屈钧继续说道:“有问出了什么没有?”
“没有,他的嘴很硬,又忌惮那些巫人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就没有对他用太重的刑。”
屈钧背手朗言道:“自古我族与巫族生死之敌,哪怕相隔年份已久,也是你死我亡的敌人!不知你又在忌惮什么,是怕我们杀他引来那些龟缩在云梦泽里的那些老怪物出来吗?他们若是敢出来,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原本瘦弱的屈钧挺直了腰骨,屋内的烛火慢慢被压低了焰头,那边的墙壁昏明中出现了一个高高瘦长的剪影,那自然是屈钧的。原来他很高,直直比萧纲高了半头。因为他很高,所以他与人说话时一直习惯弯腰,加之他的身份,没人敢一直正视他,所以大家都忘了他是一个很高的人。但当他想挺直身板时,便无人敢藐视他的光芒。淡淡微光从屈钧身上发出,玄妙的道纹隐约显现。他睥睨的气息压得萧纲喘不上气,阁外树叶尽数簌簌抖落,山间的晚风也被震碎,恐怖的波动震出,大地也在颤栗,天地骤间,这人的身影高不可及。
仅仅是站直了身体,一股压制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他平静有些漠然的脸,看似病态的身体原来充满着这么惊心动魄的力量。玄青掌门人,屈钧真人,二十年后,又在外人面前展现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萧纲喃喃感叹,心中万千滋味最终化为了一句话,充满着无比的恭敬:“恭喜师兄,终于是跨过了那道槛!”
萧纲是金丹,能让他衷心祝贺的,便是他的师兄成功进去了元婴期。
盛盛天道之下,修真之事难如登天,隐妙不可道明。境界分九,皆是不同,却道道门槛尽需迈过。而从金丹到元婴,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一道挡住了无数金丹强者的槛。无数惊世天骄,最终也是败在了这道门槛前。每一位元婴强者,都是可使祝国颤上几颤的超级强者,祝国宗门的排资论辈、实力划分,也便是看的元婴强者的数目和战力。
屈钧几位师兄弟都是天纵英才,也是玄青最近百年最被看好的几位有望突破元婴的人选,想不到最终还是大师兄先迈过了这道坎。
萧纲恭敬拜礼后,又忽然想到了一点疑惑,不解的问道:“既然师兄已臻入元婴,为何这些年我不曾得知消息?”
屈钧收敛了气息,渐渐恢复了平常,讲道:“我没有对外人讲过此事,除了三师弟和四师弟,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萧纲愕然,不解:“为何师兄不将此类大事公布?”
但还未等屈钧作答,萧纲便猜到了几分,抢先道:“师兄是有大事要做?”
“没错,让玄青屹立祝国,万宗称服,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共同的意志,但却总有一些蛀虫在阻拦我们,所以,师弟,回来吧!我需要你。”
………
良久,萧纲摇摇头道:“师兄,该回去时我自会回,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师兄已是一派之尊,能让他隐忍二十年的敌人,那又该是怎样的庞然大物呢?
对于萧纲的回答,屈钧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那该你来时,你便来吧。”
萧纲恭敬低头拜礼,表示遵命。
屈钧道:“陪我去见见那个巫族少年吧。”
繁星点点下的后山很是静谧,玄青宗已经平静了六十年,大家很是享用这份平静,似乎已经忘记了从前的刀剑相杀。但有些人还没忘,比如这位看押后山牢狱的执法房长老。
他原本也是内门剑堂弟子,经历了六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因为身受重伤,修为一降再降,他索性回到外门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外门长老。但他始终忘不了六十年前的那片修罗战场,所以当这里关押了一个巫族的奸细时,他很惊讶,也很慎重,便一直坐在了这里担当着看押的重任。
远远的,他感觉到两道气息快速向这里驶来,一道气息很熟悉,那是掌事大人的,但还有一道却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两眼放光,站了起身。萧纲和屈钧来到了后山大牢门前,那位执法房长老向前行礼道:“参见掌事。”
萧纲示意他起来,又说道:“我来审问夏厉。”
“现在??”
“对,就是现在。”
长老引着两人进去了石牢,停在了内牢门前,打开了禁制,萧纲二人便走了进去。
长老望着萧纲身旁瘦削的背影,感觉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石牢内昏昏沉沉,在通道的最里面,他们见到了夏厉。夏厉蓬头垢面,被锁在了木架上,已是没了半年前外门天骄的风采。
感觉到了有人在自己面前,夏厉缓缓睁开了眼睛,望见了萧纲二人,惨惨的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怎么又来了,我又不是你婆娘,就这么想大爷我嘛?”
萧纲丝毫不为所动,只管饶有神色的望着夏厉。
夏厉缓了口气,痛苦的品尝着空气的甘甜,然后无比狰狞的望着萧纲,心中编制好了无数狠毒的咒骂,却在一开口的瞬间便被撕心裂肺的痛苦感给阻住了。他的十二根肋骨全断了,胸中闷热苦痛,不知是脓血还是骨头的残渣在里面。
因为他很吵,所以萧纲打断了他的骨头。
萧纲用刑了,他对自己师兄撒了谎。他把夏厉打成了重伤,并非是因为夏厉没有招工他想知道的秘密,而是夏厉太会骂人了,他认为很吵,而且他很讨厌夏厉,就把他的十二根肋骨全部打断了。
夏厉痛苦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依旧用着狠绝的目光盯着二人,就如同野兽盯着猎物。
屈钧忽然说了句:“果真巫人。”
他没有追究萧纲对他用了刑或者隐瞒了用刑,而是先确定了他的身份。
夏厉咧开沾血的牙,有气无力的说道:“那里来的老头,都老的只剩骨头了,还来看你夏爷爷。”
屈钧未在意,而是说道:“死在我手中的巫人千百,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但你当奸细混去了我玄青,我就不能让你好过。”
望着这张瘦削精干的脸,夏厉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惊恐了许多,向后靠了靠,畏惧的道:“你是屈钧?哈哈,你是屈钧!”
当年血染晋阳湖的屈钧此刻站在了自己面前,夏厉害怕了,半年的折磨,身体上的创痛与内心的绝望,但他依旧守住了自己的秘密。夏厉相信自己会一直坚持下去,坚持到自己的族人来救自己,可现在屈钧来了。
当年人们只知修魔海正魔两方大战,却无人知晓在南方晋阳湖还有一场人族与巫族的惊世之战,那是因为无人再想提及,是因为百人赴敌三人回的惨烈!而屈钧,便是那少数活着回来的人之一。经历了修罗一般的战场后,屈钧深知巫族的威胁与恐怖,所以他一定要知道夏厉来到这里的秘密,不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望着夏厉恐惧的眼神,他缓缓走向了夏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