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调虎离山

“此乃产自溪州素有‘茶王’美誉的灵溪,不知可合云升口味?”

几片煞是好看的茶叶漂浮在清澈碧绿的液体,舒展旋绕渐渐沉淀入碗底,茶烟袅袅腾升,夏云升托着茶碗轻轻呷了一口,醇和清香意味悠长延绵,实在不愧于这“茶王”之称。

“马马虎虎吧。”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纵使孙兆舟以礼厚待,夏云升却浑然没有这种自觉,十指交叉仰倒身子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眉目懒散随意,就差没用鼻孔对着以谦和之名亨誉颍川的孙家二爷。

孙兆舟洒然一笑,修长手指以三龙护鼎端起青瓷茶碗,抿嘴轻呷了一口,光是这一举止显露出的从容气度便将夏某人耍开了几百条街。

“说吧,你找我来到底要干什么,总不至于仅仅是为了请我喝一杯茶吧?”

“云升快人快语,我也不多拐弯抹角。”

孙兆舟含笑放下茶碗,把玩着串在手心一百零八紫檀玉珠子,温煦神态随之一变,显露出迥别于平日的冷漠疏离。

“劳烦云升与假装我侄子的那位离开颍川。”

夏云升先是一愣,继而捶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放肆,甚至连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敢情你还不知道啊!”

过了好半响,夏云升才勉强抑制笑意,问:“你是怎样看出来的。”

孙兆舟神情冷淡,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讥诮笑容。

“我不至于连自小看大的侄子都会认错。”

夏云升抹了抹眼角,笑道:“假若我跟假扮你侄子的那位仁兄不走呢,你能奈我何?”

孙兆舟平静道:“那我便‘客客气气’地把你们请出颍川。”

夏云升笑着眯起一双眼,身子前倾,轻轻敲打石桌边沿,“你难道不知孙明远就是被你口中扮成孙寅的那位杀死的。”

此言一出,一人神色闲散恣睢,一人则表情淡漠疏冷,相顾无言良久过后,他才语调平和道:

“若是他不曾被六扇门除逆司带走,云升你与他就无需离开,不妨就此留在颍川。”

听到这“赤裸裸”地威胁话语,夏云升神情不见变化,散漫悠然如故,笑眯眯道:“你就是基于这点判断我跟那厮不是杀死孙明远的真凶,未免太过草率了点吧。”

“非是如此简单,个中缘由就不便告诉云升了。”

夏云升呵笑一声,忽然抬头问了一个好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对自家侄子到底了解多少?”

“云升似乎话中有话。”

“没有,我那有什么话要说。”

夏云升摇了摇头,垂下脑袋佯作沉思时,却是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

“原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言罢,夏某人晃悠起身,负手迈着王八步,只不过几息就望不见了身影。

…………………………

夜初静,人已寐。

一点烛火摇曳缥缈,夏云升盘膝端坐床榻,双眼似闭非闭,状若入定,膝上横着一口形似奇古的道剑。

如此静坐入定片会儿,瞳眸霍然开阖,沛然剑意溢满周遭,微弱烛光倏然熄灭,横膝长剑自行出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握住。

便当他握住“真武剑”的一刹那,狂风大作,一只掩日遮月的黑色巨掌轰开虚掩木门,猛然拍向盘坐榻上的夏云升。

邪气滔天的巨掌汹涌而来,夏云升仍是八风不动,手指并拢低声一喝,道剑脱手而出,变作一道黑白流光激射刺来。

奇古长剑锋锐无匹,须臾劈开滔天巨掌,余势不消向门外伫立的黑影刺去。

魁梧黑影攥紧握拳,滚滚黑气凝作拳状,凶悍捣向势如流光迅疾刺来的道剑。

清越剑鸣激荡不止,这口清虚派赠予的真武伪剑失力落下,可就当黑影心生轻视之际,但见夏云升倏然掠至,腰间符刀出鞘劈来,似卷起了漫天风雪。

黑衣人目光一凛,踏步一拳轰出,刚猛雄浑几有石破天惊之势,赫然是要用肉掌挡住已有身化虚融之境的夏云升。

大霜长刀劈在肉拳上竟是溅起火星点点,旋即磅礴巨力汹涌而来,夏云升虽惊不乱,龟蛇“阴”劲卸去几分力道,但纵是如此,残留力道也将他轰出丈余开外。

夏云升仓促借力蹬在墙面上,身形恍若离弦之箭复又激射回来,凌空一脚踹向黑衣人的脑袋。

黑衣人轻哼一声,微微抬臂挡在脑顶,以自身精湛修为卸去汹涌力道,顺势揪出夏云升右腿,狠狠砸向地上。

青砖泥土朝外翻卷,夯实地面砸出寸寸龟裂痕迹,凝望着空空如也的地面,黑衣人惊咦一声,反手一肘轰向自己身后。

低头屈膝险而又险避开这招,不待夏云升趁此反击,黑衣人沉腰坐跨,无俦一拳再度轰来。

一连串噼里啪啦好似爆竹炸响的声音传来,夏云升挥手挡下这记凶悍杀招,随后顿觉有股“震劲”涌来,妄图轰入体内,从而致使自身难以维系“虚融之境”。

双脚陷入地面,夏云升仓促吐纳换气,黑白双鱼游转眼眸,借龟蛇功之玄妙将这股内震力道返还回去。

猝不及防下,修为精湛雄厚如黑衣人都吃了大亏,身形不稳后退几大步,趁此大好时机,夏云升欺身上前,风雷之音摄人心魄,握拳悍然擂向黑衣人太阳穴。

眼瞅黑衣人就要丧命,忽有狂风大作,滔天魔气骤然腾升而起,拳头被生生凝滞在了离眉心几寸处。

夏云升呼吸一滞,踏步上前,挺身持刀悍然劈出。

凌厉刀光斩向咽喉,黑衣人面容不起波澜,伸出一指抵住符刀。

惊愕不解动容讶异一一掠过眼中,不待夏云升回神过来,快若闪电般轰来一拳捣在其腹部上。

五脏六腑皆如挪山倒海般移形换位,夏云升好似风筝样倒飞出数丈开外,生生砸入一座精致阁楼之中,横梁栋壁不堪负重轰然塌陷,扬起了漫天灰尘。

照理来讲,如此大的动静,以孙府的森严戒备早该有所察觉,但夏云升同黑衣人生死搏斗足有半刻时间,偏偏就是无人来探查一番。

“哎——”

推开压在身上的屋舍残骸,夏云升从掩埋的阁楼里爬了出来,神情从容淡然,除却衣服上沾染的少许灰尘,浑身上下竟是找不出半点伤势。

“你说你个先天境的大高手,犯得着跟我这未到先天的武者死磕么?”

夏云升拍袖拂去身上的灰尘,絮絮叨叨碎念嘀咕,俯身拾起大霜长刀,随后右手一张,气机牵引摄回掉在远处的“真武剑”。

甫后,他脚尖轻点纵身一跃而起,辗转腾挪翻檐跳壁,几个起落间,便跳上了足有六层高的耸立阁楼。

“若非你身有沉疴痼疾,我怎样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但如今么……呵,我倒自诩有五成把握能将你留在这里。”

纵使夏云升摆明了一副要积蓄力量的架势,黑衣人也未曾有半点出手阻拦的意思,仰起头紧紧凝望着居高临下的夏某人,良久,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道:

“倘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巩固境界,或许我就非你敌手,只可惜……”

言下之意,自然是暗暗讥诮夏云升不自量力。

立定阁楼顶端之巅,他不予回应,闭目凝神,一手持刀,一手握剑,外通内彻天地交汇,以虚融之境衍化出洞天雏形,衣衫鼓胀,天地伟力灌注体魄。

夜幕深沉,大霜长刀隽满着流水月光,与漫天清辉交相映照,白皙手掌抚上刀身,繁复云纹逐一流淌过狭长刀锋,隐约有铿锵刀鸣激荡不止。

沛然剑意冲如牛斗,只闻一声铮然剑吟相或而起,丈余之内尽是锋锐剑气纵横捭阖,破灭万方。

眼中阴阳双鱼流转相衔,夏云升纵身跃下楼顶,一刀一剑齐齐斩出,霎时万籁俱静,一瞬迸发出的光彩好似足以掩盖这漫天月光。

刀吟剑鸣铮然响彻,地龙翻身般的剧烈响动随之传来,足有十丈长的沟壑裂痕一直延蔓至方才黑衣人伫立站定的地方,只是凝神望去,哪里早已不见了黑衣人的身影踪迹。

夏云升向前几步,低身拾起一片黑色衣角,稍作思忖,嘴角便扯出一抹自嘲笑意。

“调虎离山之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