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人

“好人?”

目送小和尚小跑着离去,孙明远立定原地,眼神略显恍惚,旋即闪过少许自嘲之意,这番评价要是被一些见识过自己手段的人听到,说不得会惊得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平复纷呈起伏的诸般念头,孙明远神情淡漠朝着寒山寺正殿行去,自十几年前他强掳良女失手把她掐死,并为了隐瞒罪行将其全家灭口后,“好人”这一词便与他彻底绝缘了。

和煦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孙明远身上照出一片斑驳阴影,他步伐未曾停歇,有意绕过几处僧侣早课诵经的院落,走向供奉着佛像的大殿。

就当他迈步跨过门槛,前方迎面走来一道身影,孙明远凝眸望去,瞳孔陡然收缩,下意思攥紧了常常把玩的碧绿珠子。

那人看着年龄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数,身着青衫,腰系丝绦,眉眼俊逸清秀,面上噙着一抹从容自若的笑容,气度颇为不凡引人侧目。

对方许是也看见了孙明远,轻轻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与自己擦身而过,几息间就不见了身影。

孙明远长长吐气,眼中惊疑闪烁不定,方才那人他虽是未曾亲眼见过面,但他的“鼎鼎大名”却是早已有所耳闻,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几日前还曾派人“打算”将其除掉。

“破云雷剑……夏云升。”孙明远低声咀嚼这个名字,旋即又恢复一贯的阴沉平淡,冷哼道,“是示威还是挑衅。”

设身处地要是让孙明远碰上几日前的“刺杀”,纵然不会混淆视听认定自己就是幕后主谋,但多少也会对其提防一二,试探也实乃情理之中的事情。

纵使心中已掀起些许波澜,孙明远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同往常般取来九支请香,恰是“九九连环香”。

点燃请香高于胸口处,孙明远就要走入供奉佛像的大殿,余光恰好瞥见悬于门外两侧的楹联,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若不回头,谁为你救苦救难,如能……哼,虽说毫无半点佛门禅韵可言,可细细思来却也并非不无道理。”

倘若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烧杀淫掳无恶不作的恶人放下屠刀,假模假样吃斋念佛就能饶恕他过往种种罪行的话,于死在他手中的冤魂何其不公。

心神一时起伏不定,孙明远执香昂首踏入殿中,正如门前楹联书写的一般,他的罪行足以用罄竹难书来诠释,要是单单礼香拜佛,就能求得佛祖慈悲赎清自己前生一切罪孽,死后生至西方极乐净土,岂非是讽刺至极。

举香高过前额连拜三下,随即将请香插入香炉,孙明远拂袖长身而起,便要离开大殿。

忽在这时,似有一阵微风吹来,大殿烛火尽是全数熄灭,“嘎吱”一声殿门缓缓闭合上来。

扫了扫几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正殿,孙明远虽惊不慌,心下已然明了这定是方才的夏云升所为。

“看来这事儿与我那大侄子是脱不了关系了。”

孙明远嘴角扯动,露出一抹讥诮笑容,知晓他来寒山寺礼香拜佛在颍川并非什么罕为人知的事情,可能掌握其准确时日的人却是不多,很不巧,孙寅便是其中之一。

就当孙明远思忖之际,本先全数熄灭的烛火齐刷刷地一排亮起,映照着供奉在殿中的一尊尊佛像面目可憎,凶神恶煞好若炼狱修罗。

“孙明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居于大殿的佛像齐齐发出宏大庄严之音,声声传入耳廓,摄人心魄,让人几欲叩拜跪倒,放下屠刀与前身的种种罪孽,就此忏悔遁入空门。

起先孙明远尚且能保持清醒,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仿佛身陷幻境,诸多被自己亲手或是间接所害的冤魂哭嚎一齐涌上心头,神智逐渐被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质问所吞没。

孙明远面色涨红,以孙家祖传功法“玄阳劲”抵御着周遭声声入耳的靡靡禅音,但纵然如此,他也仍旧深觉一阵力有未逮,几近难以维系一丝清明。

恍惚间,孙明远恍若望见居于大殿正中央的一尊尊佛像倏然消失不见,改变成一位结跏趺坐在莲花高台上的青衫身影。

名唤夏云升的青衫少年拈花而笑,双眸似有紫气满盈,周遭绽放朵朵蕴含阴阳意味的黑白莲花,更为其平添一抹难以描述的奇异魅力。

“孙明远,你可愿回头是岸!”

仅是一声轻喝,孙明远直觉心神如遭雷击,再难维系最后一丝清明,眼前渐渐模糊,沉入不见五指难以视物的深沉黑暗中。

当他失去神智前的一刹那,突然没来由想起了先前悬挂在大殿门前的两幅楹联。

“若不回头,谁为你救苦救难;如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

…………………………

楼轩推开关掩的殿门,踏入殿中,目光微虚望着盘腿坐在殿中莲花台上的夏云升,抑制下心中稍许郁闷之意,开口道:“不要告诉我,你刚才的那个也是依葫芦画瓢用出来的?”

夏云升一跃而起,单脚晃悠坐在佛像脑袋上,一手托住手肘,另一手则杵着下巴,全然没有半点因为在佛门清净之地该有的敬意。

许是清楚没法再用之前那扯淡至极的理由糊弄过去,夏云升稍作思忖,回道:“你猜得不错,方才我使得那招叫做‘七刹天象’。”

听得这话,楼轩虚了虚眼,迟疑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七刹天象’应当是魔门六派之一的‘阿含殿’顶尖精神秘法?”

此言一出,夏云升看起来反倒比楼轩更为诧异,“嘿”了一嗓子道:“听你这意思,敢情我用的还是魔门六派的顶尖绝学。”

楼轩抿了抿嘴,点头无奈道:“是。”

许久过后,仍旧不见夏某人有何解释,楼轩轻扯嘴角,道:“夏兄你不觉得至少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夏云升偏了偏脑袋,回道:“要什么解释,我身为巨鹿书院的学生,自然是在巨鹿书院里学的这个七刹天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乍一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不对的话,传入楼轩耳中的意思却大为不同,早年前便有风闻巨鹿书院曾与魔门六派的阿含殿有所勾结,他本以为这仅是小人流言蜚语,现在想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夏云升何许人也,斜眼瞟了瞟楼轩的神情,就将他此刻所想的猜了八九不离十,当即便道:“小轩子,不是我跟你说啊。我虽然是巨鹿书院的学生,可早就将巨鹿书院这看似光正伟实则藏污纳垢的地方看了个一清二楚,实乃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你要是有意铲除巨鹿书院这大臻的害群之马,别的我兴许帮不了什么,可你要是让我帮你提供证据,我可谓是义不容辞的……”

听着夏云升这样絮絮叨叨,楼轩心里的半点猜疑霎时烟消云散了,这厮一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的话顶多能信半分,剩下的九分多绝逼是随口胡诌出来。

暂且按捺下诸多念头,楼轩俯身伸手探了探已然命绝的孙明远,面上略带感慨道:“阿含殿的‘七刹天象’果真非同凡响。”

他方才虽是匿在殿外,却对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故而才会感慨这七刹天象仅不过是阿含殿的精神秘法便有如此神鬼莫测的威能,那镇殿功法‘法灭尽经’又该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自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夏云升语气闲散,接过话来,“能击溃这孙明远心神,并顺利让其乖乖吐露出所有秘密。主要还是因为我在他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并悄无声息地在他心灵种下七刹天象的种子,再加我修为远比他高上许多,诸多因素叠加起来,方能一举成功。”

楼轩了然点头,要是这七刹天象真能随意操纵心神,阿含殿早就凭此扫清释宗三庙、四大剑统,正道六玄等武道大宗了。

“倒是不曾想到与无上门暗中勾结的会是孙兆舟。”

回忆着适才在殿外得悉的消息,纵使先前有所揣测,楼轩此刻也免不了感到些讶异,难以置信这以温文尔雅著称颍川的孙家三爷会是无上门卧底。

“话可不能说的那么死。”

楼轩瞅了眼忽然出声的夏云升,深以为然地轻轻点头颔首,倘若这孙兆舟当真与无上门之间有所勾连,必不会疏忽到泄露出如此之大的马脚,得以让孙明远能够窥见一星半点自己的身份。

“夏兄你觉得这幕后主谋会是谁?”

“不知。”

“那我们下一步该当做些什么。”

“该做些什么……”夏云升打了个哈欠,笑道,“你难道不清楚嘛。”

楼轩一怔,扭头望向致使孙明远毙命的胸膛塌陷处,哪里正有丝丝黑气凝练成形,缓缓变作一只似虚似实的黑色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