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佛爷
夏云升乘着孙府马车,约摸过了半盏茶时间,便来到位处颖川城郊,绿树掩映,屋舍连绵的孙家宅邸。
“三爷!”
守在门口的魁梧侍卫抱拳行了一礼,孙兆舟微微颔首,领着左顾右盼的夏云升进入孙府。
自十几年前孙家上任家主也就是孙寅父亲突兀暴毙后,家主之位便一直空悬,族中大小琐事多由其兄弟掌管。
而这孙兆舟便是孙寅父亲的三弟,因手腕老道加深谙人情世故,在孙府里颇具呼声,甚至可以说要是“孙寅”不曾回到孙家,他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夏云升跟在孙兆舟身后,神态悠然看似闲散,实则不动声色将孙府布置防守大致扫了个遍。
穿过曲折蜿蜒的廊道,就在将要抵达之时,孙兆舟忽然出言告辞,顺带着领走不断使眼神暗示的楼轩,仅是吩咐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为其指路。
这位管家瞧上去年纪颇大,脸上沟壑密布,表情也神气的很,将夏云升带到一座屋舍,就阴着张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夏云升耸了耸肩,也没过多在意,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面吃着摆放碟碗里的点心,一面静静等待着孙家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过了许久,仍旧没有半个人影现身,夏云升不由冷笑一声,心道:“敢情你们是不打算出现了,只是如果认为单凭这就能拿我怎样的话,未免也太天真了点。”
事实证明,夏云升是错的,仅仅不过两个时辰,困意便如潮水涌来,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不住点着,倘若他没用手肘支撑脑袋,此时保不准已经趴在桌上一睡不醒了。
眼看夏某人就要屈服在睡意时,一柄乌金飞刀倏然而至,射向不做任何防备的夏云升。
“有点过了啊这是。”
夏云升不紧不慢地仰起头来,语气平缓,那柄利可削金的飞刀斩在他脸上竟是激荡出金铁交鸣之声,足以让任何人感慨其脸皮之厚。
掷出飞刀的那人显然也愣了愣,瞪大眼睛,全然没想到有人能光靠脸就挡住了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
懵然片会儿,他不免开始犹豫起来,仅凭适才那一手,他就清楚此人绝非自己能以力敌,心下逐渐生出退意来。
他讪讪笑了笑,即要开口服软,可谁知夏云升压根不吃这一套,掂量了一下那柄飞刀,随手丢掷抛来,竟是激荡起风雷呼啸之响。
眼看他就要丧命在自己飞刀下,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倏然出现,两指伸出,夹住那柄激射而来的飞刀。
他眉角滑下几滴冷汗,心底生出难以遏制的后怕,如果不是这个身影及时出手,自己今日说不得就得含冤死在这里。
夏云升眉毛一挑,暗道:“出现的时机当真是巧得有点不同寻常啊。”
“孙文你可知错。”
巍峨如山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显露出一张白发苍苍,不怒自威的老人面庞。
面对着这位老人的逼视质问,孙文不由心惊胆颤,双腿抖如筛糠,几欲要生出磕头就拜的念头来。
“孙文知错,不该妄自尊大对孙家请来的客人动手,还请佛爷责罚!”
孙玉佛冷哼一声,拂袖说道:“看在夏小兄弟并未受伤的份上,就暂且罚你去‘九魇阁’面壁三月,如下次再犯老夫绝不轻饶。”
孙文如蒙大赦,屁句话都不敢说地连跑带窜离开,仿佛生怕多待片刻就会惹得孙玉佛变卦一般。
见到没好戏看了,夏云升无奈坐位椅子上,就着茶水,美滋滋吃着桌上的点心桂花糕。
“小友不打算给老夫一个解释?”
孙玉佛背负双手,衣袍无风自动,几近凝若实质的浩瀚气势压迫而来,要是胆小怯懦者寻思着早就抖若筛糠,畏不能言。
“什么解释。”夏云升抬臂袖管擦了擦嘴巴,仍是那派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
孙玉佛眸光一凛,低声道:“老夫清楚孙文方才所为实乃我们孙家之错,可小友下手如此不留情面,着实显得有些心狠手辣了。”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要我乖乖杵在椅子上坐以待毙,然后被他一刀毙命身亡,才算不上‘心狠手辣’。”夏云升平静道。
孙玉佛白眉一挑,打望着满脸从容不迫的夏云升,冷然道:“若是小友偏要如此认定,也不无不可。”
说罢,孙玉佛负手立定,磅礴气机透出体外,截然于寻常老人的凌厉眼神直直凝望着夏云升,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油然生出。
夏云升忽地起身离椅,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便在他起来的刹那,身下那张价值不菲的椅子不堪负重倏然塌碎,变作几截。
便在夏云升就要打算“殊死抵抗”时,蕴有天地之威的凌厉气势霎时消失,而后只见孙玉佛笑意平和,就像慈眉善目的一个普通老人,全然不见方才一点半点的霸道豪气。
“哈哈哈,岁月不饶人啊,小友能以九窍修为抵御住老夫的威压,果真英雄出少年,击败冲和剑名列天骄榜可谓是实至名归。”孙玉佛哈哈大笑,轻描淡写将方才的那点不快之事就此揭过。
夏云升也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目光微虚,回道:“老爷子也是老当益壮,丝毫不逊色现在的年轻人。”
孙玉佛好似没有听出这番话里的歧义,摆了摆手,笑道:“岁月蹉跎,比不得你们这些不到而立便要晋级先天的小辈,不服老不行了。”
“倒是挺能沉得住气。”夏云升呵笑一声,表面上却是做出一副聆听状。
“遥想当年,老夫与小寅的爷爷一同闯荡江湖,四处拜师学艺,历经了种种磨难方才侥幸得以渡过天劫成就先天。”孙玉佛的脸上腾现出一抹唏嘘,似在缅怀着曾经的峥嵘岁月。
夏云升不住点头,看似认真倾听,眼神却早已呈现神游虚空状。
稍作感慨,孙玉佛眉目慈和,笑眯眯说道:“说起这个,还不知小友师承何门何派。”
“演技精湛啊。”夏云升心道,即便楼轩没向外泄露自己的身份,可以孙家在颖川的势力,再加上某人并未刻意匿藏,孙家不知道自己来自巨鹿书院才最为反常。
“巨鹿书院。”他略作思忖,回道。
孙玉佛“恍然大悟”,微微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不知三先生可还安好。”
“三先生……”脑海里掠过张清圣那张仿佛市井流氓的惫懒脸,夏云升念头百转,不动声色道,“师父他老人家近来尚好。”
孙玉佛面现惊愕,讶异道:“原来小友乃三先生座下弟子。”
“正是。”夏云升脸上不见变化,毫无半点说谎该有的躲闪神色。
“老夫当年有幸得到三先生指点迷津,不曾想他竟已收徒。”
孙玉佛感慨自语,并未注意到夏云升眼里闪过的一抹若有所思。
就当一人心怀鬼胎,另一人则絮叨说个没完,屋外忽有脚步声自远传近,几息后,两人耳边就听见一道温醇嗓音。
“佛爷。”
孙玉佛望见来人,露出一抹笑容:“兆舟跟小寅来啦。”
孙兆舟微微颔首,拱手施了一礼。
“佛爷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还好。”楼轩顶着孙寅的样子,浑身上下尽是流露出玩世不恭的气质,嬉皮笑脸道。
“老夫身体自然是好的,只是小寅你却不算好。”孙玉佛面容淡然,语气低缓,一字一顿道。
楼轩收摄笑意,正色道:“还望佛爷言明。”
孙玉佛负手背后,淡淡道:“你是时候该收心了。”
“五年前为了老夫允诺你外出游历,你拍着胸脯向老夫保证了什么?”
“只要游历大臻归来,便浪子回头,继承孙家家主之位。”楼轩深深吸了口气,肃然应道。
“那么你现在又是怎样。”孙玉佛平静道,“依旧同早年般倚红偎翠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莫要忘了你是你父亲的唯一子嗣,颍川孙家的偌大基业仅有你能来承袭。”
“孙寅晓得了,今后必定谨记佛爷教诲,痛定思苦让孙家愈发繁荣昌盛。”楼轩模仿着孙寅该有的反应,满脸肃然,让人绝不会怀疑他的决心。
孙玉佛欣慰一笑,转而扭头看向孙兆舟,轻声道:“日后待小寅接过孙家掌舵人身份后,还要依仗兆舟你这个作三叔的多多扶持了。”
听闻此言,楼轩脸上禁不住腾现出一抹古怪来,孙府里众所周知,要是自己这个冒牌的“孙家大少”没有回来的话,孙家二代中家主之位呼声最高的当属这孙兆舟孙三爷,孙玉佛此番开口岂不是断绝了他继承家主的半点可能。
设身处地要是换做另一个人乍听到这话,即便没有气急败坏多半也有所表示,可孙兆舟却是神情不见变化,态度沉稳如故,躬身点头,嗓音温醇道:“兆舟明白了。”
孙玉佛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又跟楼轩吩咐了几句,便负手背后,身形飘忽脚踏青烟骤然消失在了三人视野里。
静立远眺孙玉佛这个孙家说一不二的太上皇离开后,孙兆舟眸子低垂,缠绕手心的紫檀玉珠不知何故倏然断了几颗。
片会儿的沉默安静,孙兆舟回过身来,笑意平和,朝着楼轩和声说道:“三叔还有些琐事要忙,劳烦小寅你替三叔将夏小兄弟带往‘兰香院’。”
言罢,孙兆舟就潇洒无比的迈步离去,留下风中凌乱的楼轩以及满脸淡然的夏某人。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楼轩咕哝几声,扭头冲面上若有所思的夏云升喊道,“走,让我带你去看一看今后你在孙家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