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六如苍龙决
夜色深沉似水,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寒风呜咽着呼啸过山野,千沟万壑处处遍布积雪,俨然一派万里雪飘的隆冬景象。
一灯如豆,待心神逐渐复苏,方乐秋睁开眼皮从昏迷中幽幽醒转过来,双手撑在床榻边上,就着放在前方木桌上一盏昏黄油灯,环顾扫视堪称简洁至极的屋内。
心头思绪纷沓而来,方乐秋略作思索,觉得应当是自己逞强力竭被那条瀑布冲刷至晕厥,后被书院那位不知名的书院先生所救,毕竟想来能在巨鹿书院神不知鬼不觉掳走学生的人绝对屈指可数,若有这般能耐的人,想必也不会冒着风险掳走自己这个“普普通通”书院学生。
一番揣测思量后,方乐秋倚坐斜靠在床榻上,黛眉大眼英姿飒爽的俏脸上尽是迷茫,瞳孔失去焦距,无意思地游走在那盏灯光渐暗,飘忽不定的昏黄油灯,心中莫名升起一丝酸楚委屈。
冻人刺骨的寒风透过窗棂钻了进来,方乐秋蜷缩床榻一角,秀发披散肩头,并起双腿,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好似不愿让人望见她此刻的神情。
她出身在一个寻常村落里,并非大富大贵的殷实人家,可爹娘皆有手艺在身,纵使没法一日三餐大鱼大肉,但也衣食无忧,逢年过节偶尔也能换上新衣衫,吃上一顿好的。
父亲乃村子方圆十里内技艺最好的猎户,即便是在凶兽悉数冬眠的天气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藏匿起来的猎物,这一手村子里所有人可都是赞不绝口,自愧不如。
听娘亲说,父亲他可是这世间最为顶尖的武者,说这些话时,向来生性恬淡娘亲面上所焕发的光彩是她从未见过的,年幼无知的她自然对此深信不疑。纵然父亲在外人眼里,只不过是个淳朴老实,狩艺较好的寻常猎户。
可当她带着炫耀口吻告知村里的小伙伴时,他们往往都会推搡嘲笑,气不过的自己总会红着眼睛冲回家里,向爹娘哭诉告状。
每当这时,父亲都会把她梳理好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迫使自己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拳打脚踢”,而母亲则是浅浅一笑,边用针线缝补着衣衫,边静静看着两父女嬉笑打闹。
后来的后来,她同往常般被几句话忽悠轻易打消怒气后,父亲突然没来由询问自己,想不想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武道;她自然不出意外的点头应许。
那一日,她见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光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世间种种事物尽在脚下。
回到家中后,她犹豫着问父亲能否教她习武,谁知本对武道之事再三缄默绝不透露半点的父亲,竟是一反常态的答应下来,并许诺等三年她身体长成后,便教她习武。
虽然心中很是欢喜,但她还是绷着张脸,一脸郑重地与哭笑不得的父亲拉钩约定,好让他不得反悔。
从那日之后,她就在门前的大树上划了道痕,期待着自己早一日长大,达到能以练武的要求。
随着她一天天长高长大,父亲突然要出一趟远门,临走前同往常般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着许诺,等出完远门回来,就教自己习武。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己无数次托腮坐在门沿上,等着父亲如约归来教她习武,可直至三年过后,他仍旧没有回来。
于是乎,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突然一些风言风语。
方乐秋是没爹要的野孩子!
气不过的她登时把四处传播谣言,年纪稍大几岁的几个孩子打成猪头。可谁知次日,那些人的父母却是联袂上门,向娘亲恶人先告状。
待脸色苍白的娘亲陪着笑脸送那些人走出家门外,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未曾吭声半句的她,拉了拉红着眼睛的娘亲袖子,破天荒带着些许哭腔喊道,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之后的那些年里,虽说她与娘亲~日子过得愈发艰苦,但随着自己的年岁增长,便也能帮衬娘亲一些,生活度日倒也勉强可以。
可好景不长,如此平静的过了许久后,一窜流亡到此处的山贼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人迹罕至的小山村,烧杀劫掳无恶不作。所幸有琅琊郡沧海武馆馆主以及巨鹿书院学生恰好经途此处,将那些流匪山贼全数击退。
但早已为时晚矣,纵使她侥幸逃过一劫,可娘亲为了保护她,却丧命在了贼匪乱刀下,直至死前仍然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从那一日起,她跪在娘亲的坟前发下誓言,无论如何,就算穷尽一生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那个抛妻弃女的人绑到坟前,质问一声为什么。
灯火飘忽熄灭,待方乐秋枕着膝昏沉沉睡去,大雪飘飞,驻足门外已有半会儿,却迟迟未曾推门而入的女魔头表情复杂,轻轻叹息一声。
……
天色渐明未明,当温暖阳光透过窗棂照到身上后,方乐秋才缓缓睁开眼睛,柔顺黑发披在肩头,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仍显迷茫。
“你醒了。”
耳边突兀有声响传来,方乐秋身形紧绷五指握拳,可待那人推门而入望清长相后,陡然愣住。
江紫衣拂去肩头积雪,对着神情仍带几分愕然的方乐秋,似笑非笑,语不出惊人道:
“你可愿拜我为师。”
眼中似掠过一丝恍然,方乐秋轻咬嘴唇,沉默半响,撑住床沿翻身跃下床榻,竟对着江紫衣深深作了一稽,俨然是借此举表明了自身意愿。
江紫衣眯缝着眸子,眼神颇为惊诧,虽然她也曾预料过方乐秋会有可能拒绝,但她这么也没想到像她这样性子的倔强姑娘会有这等举动。
敛了敛心神,江紫衣略作迟疑,问道:“能告诉我为何拒绝,若是认为先前击伤你之事有失公允的话,我可以向你赔礼道歉。”
方乐秋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却分外坚定道:“并非因为此事,就算与这事有所关联,你救我之事,也足以抵消一切。”
听得此言,江紫衣神情愈发不解,狭长眸子缓缓眯起,困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拜我为师,你要清楚,那些武道大宗的嫡系子弟之所以远比出身草莽的武夫进展迅速,是因有明师指导免去走歪路浪费时间的缘故。以我之实力修为,你拜我为师应当不会辱没了天赋资质。”
方乐秋复又拱手抱拳,并未出言解释,迈步向门外走去。
“你不想弄清楚,为何其余同你一起进入书院的学生皆能去那摘星楼上挑拣一本功法,你却不能吗?”江紫衣笑意不减,对着停下脚步的方乐秋悠哉悠哉道。
“你只要胆敢踏出这里,信不信这一辈子就会滞留在开窍境,再难寸进分毫。”
方乐秋回过身来,拱手弯腰作稽,毅然而然,没有半点留恋迟疑地就要推门而出。
“真是倔强的姑娘。”江紫衣愣了愣神,露出一抹古怪笑意,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向堪堪大步离去的方乐秋。
耳边隐有风声呼啸,方乐秋警觉转身,下意思地接过丢掷而来的“暗器”,待看清手里那压根不是暗器的物件后,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不解。
“这上面记载着一部名唤‘六如苍龙诀’的功法。我瞧着挺适合你,若不介意的话,到可以试着修炼看看。”
“当然你先别急着拒绝把它撕掉,这姑且算作是对你没法进入摘星楼的补偿吧。”看着神情略显困惑的二货姑娘,江紫衣耸了耸肩,佯装随意地解释道。
方乐秋沉默半响,收起这册功法绝学,郑而重之地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
换脸约莫着比翻书还快的江紫衣摆了摆手,不再去看那渐渐走远的二货姑娘,可待彻底望不见她身影后,据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最好豢养面首的女魔头突地扑哧一笑,喃喃自语着:
“真是个心大的姑娘,我可是用书院先生的权力,生生剥夺掉你去摘星楼的机会,你竟然还感激我。我真不知该说你是‘二’呢还是‘二’呢?!”
“嘎吱嘎吱——”
门再度被人从外推来,一袭素洁衣衫,气质空灵,木簪别过发鬓的女子走进屋内
江紫衣当即娇嗔一声,故技重施,摊开双臂飞身向前扑去,不出所料的被躲开后,一对狭长眼眸隐含幽怨地凝视着谷湘云。
“湘云你这没良心的,我昨夜可是在门外站了一宿,你不好生安慰也就罢了,竟然连给我拥抱祛除严寒,暖和下身子的机会都不给。”
谷湘云没有理会江紫衣那恬不知耻的话语,面色冷淡,递来一瓶丹药。
江紫衣面上泛起些许无奈神色,接来丹药,随口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偏偏要收那‘二货姑娘’为徒吗?”
谷湘云点了点头,却仍旧一言不发。
人送名号“剑狂”的江女魔头眯缝着眸子,面上噙着淡淡笑意,状似回应又似自语:
“因为看到那姑娘……总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只是她远远比我幸运,早一步进入了巨鹿书院,遇上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