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力竭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千沟万壑处处堆满积雪，奔涌不息的长河缓缓流淌过山峰陡峭处，随即猛然倾斜而下，一条磅礴瀑布恍若天河之水倒垂。

若是有儒家修士得见这般雄伟奇观，定会藉此诗兴大发，当场吟上一首李院长所创的“望庐山”，以抒心中种种感慨豪迈。

只可惜此处既没饱读诗书的文士大儒，仅有两个大冬天也在瀑布底下练武的“二”缺子。

炽烈血气蒸腾而起，杜鹏飞腰间悬挂名唤“天鹏”的宝剑，挥舞着一柄花几两从兵器铺随手购得的百练长剑，斜劈刺挥撩砍斩，没有华而不实的故作花俏，一招一式均是凛冽无比，直取要害。

“呼——”

约莫半个时辰后，已将锦衣绫罗换做书院青衫的杜鹏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色红润呼吸悠长，因使出“天鹏九剑”从而显露出来的血气缓缓纳回体内，脚印深陷的白雪渐渐消融，彰显着其武道修为已经初窥门径，勉强得以登堂入室。

“几月时间，便已有三窍修为，我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感受着体内又有所增长的血气，杜鹏飞心头不由涌现出一阵得意，他之所以能有这般进展，除开自己根骨资质还算不错外，还有着之前的底子没丢，但这绝不意味着他是所谓的“练武奇才”。

就当杜二少刚刚有些自鸣得意时，余光瞥见瀑布底下，用肉身体魄便能抵御住的磅礴力道的方姑娘，心头忍不住升起丝丝挫败感。

“她只是个别奇葩，否则有那个还未九窍的武者能抗住整条瀑布的冲刷，所以不是我方太没用，而是她太变态。”以这般言语不断安慰着自己的杜鹏飞，看向方乐秋眼睛里多多少少有些佩服。

正当他心头感慨万千时，耳边隐有劲风呼啸而来，杜鹏飞骤然身形紧绷，几乎下意思地使出一记“铁板桥”，躲开向他拦腰砍来的一刀。

“还不错嘛。”夏云升收刀入鞘，悠哉悠哉道。

杜鹏飞一个鲤鱼打滚，双手撑在雪地上纵身跃起，叉着腰，正要朝对方嘚瑟几句时，却见夏某人一个箭步冲身上前，一拳随意打出，竟迸发起风雷呼啸空气爆响之音。

杜二少胸口惨遭重拳，气机絮乱不定，趔趔趄趄后退数步，一个不慎身形不稳，跌入后方瀑布的寒潭之中。

“你小子耍赖皮啊这是！”杜鹏飞打着哆嗦从寒潭里爬起，扬臂指着双臂抱胸，背靠大树满脸事不关己的夏云升破口大骂。

此时，忽有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浑身湿透的杜鹏飞禁不住发抖打了个寒颤，连忙调动窍穴气血，略一运转蒸腾起浓浓白雾，不多刻衣衫就已然干透熨帖的很。

“鄙视你啊老杜！人家一个姑娘家在瀑布底下都没说些什么，你一个爷们不就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这么就叫苦连天，抱怨这抱怨那。”为了全方面对杜鹏飞表示鄙夷，夏云升还指了指抵御瀑布冲刷的方乐秋，藉此来增加几分真实性。

杜鹏飞脸皮狠狠抽了抽，无奈喊道：“你大爷的，方家妹子可是个奇葩，恐怕整个大臻都找不出像她那样的剽悍姑娘，我岂能跟她比。”

“再且这样生生扛住瀑布冲刷，虽然对武道有莫大裨益，可若无丹药调理，身体筋骨怕是会出现极大隐患，开窍时你兴许还不会有什么感受，可倘若你能侥幸九窍齐开，渡天劫时。呵呵，那时候潜藏体魄的暗伤就会一齐爆发，有你好受的！”

“没想到你也有这份眼力。”夏云升啧啧说着，旋即负着手，语气淡然道，“这种浅显的道理想必是个练武之人都清楚，你觉得她会不明白嘛？她自然不会不懂，只是她与你不同，所以也只能出此下策。”

杜鹏飞先是不解，继而陡然领悟过来，闭嘴沉默不语。

像方乐秋这样武馆出身的与他不同，就算自己再这样不被杜家重视，好歹也算琅琊杜氏的二少爷，武学功法什么的多半不缺。

可方乐秋则不一样，像她这样身世平凡的寻常人家，即无功法秘籍，更无宗门世家弟子年少时的药浴浸泡，打磨根基体魄。想当然的就输在起跑线上，更兼没有师傅教导指明道路，故而多数出身草莽的武夫终其一生，都难以胜过那些武道大宗的嫡系子弟。

感慨劲过后，杜鹏飞突然琢磨回味来，据他知晓，所有加入巨鹿书院的学生都能去摘星楼挑拣功法秘籍，若有修炼上的疑问也能去询问书院教谕先生。既然如此方乐秋她为何要出此下策，用这般会损伤身体的修炼方式。

“老夏，我记得……”

夏云升好似看出了杜鹏飞想要说些什么，率先开口，打断了他正欲道出口来的话。

“与其他书院学生不同，她没有获赠武功心法。”

杜鹏飞摸着下巴，颇为不解纳闷道：“这是什么原因，她该不会是得罪了那个书院先生吧？”

这本是杜鹏飞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可谁知听闻此言，夏云升竟是直勾勾地盯着自个，看得他汗毛竖起直打冷颤，鸡皮疙瘩乱跳；不知是因为夏某人的眼神太过“古怪”，亦或者是先前掉到水里的缘故。

“说起来这件事也与你有所关联。”夏云升幽幽道。

杜鹏飞抱着肩膀，如坠云雾之中，一头雾水道：“这关我什么事，老夏你可别啥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啊，要知……”

正待杜鹏飞要出言反驳几句时，陡然回忆起某件事，这件事似乎貌似也许还真有可能跟自己有所联系。

若他没记错的话，貌似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仍是个欺男霸女恶少还尚未浪子回头的他，就曾闲着无聊上街打算调戏调戏那个良家女子，谁知不巧正巧地遇上了某个样貌生得娇俏无比的姑娘。于是便口上花花几句。没料到那姑娘性情彪悍的很，竟还反打自己一顿，若非一位书院先生突兀现身，自己恐怕少说得卧床病榻，不能动弹几个月。

那个被调戏的姑娘叫住方乐秋，而那位书院先生则叫做江紫衣。

“该不会是因为得罪了那江紫衣吧？”杜鹏飞小心翼翼道。

“真聪明！”夏云升竖起大拇指，“赞”道。

“这未免也太过嚣张跋扈了吧！”杜鹏飞一拍大腿，面上颇为不忿，为惨遭打压的方姑娘叫屈。

“那女魔头莫非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这简直是在无视众多书院先生！”杜鹏飞犹自念叨不休，嘀嘀咕咕对江紫衣施以莫大诅咒，至于他主要是为了方乐秋，亦或者是因为自己被关过小黑屋，就不曾得知了。

“你觉得若是我给她一本心法绝学，她会接受吗？”杜鹏飞突地出声，纵使他不被杜家人所看重，好歹也是琅琊杜氏的子弟，随意从指甲缝里抠出一本秘籍，也比方乐秋所习的龙蛇拳好上太多。

“你觉得以那姑娘的性子会平白无故接受……嗯，一个有所过节的仇人赠予的功法。”夏云升当即出言反问道。

杜鹏飞一时语塞。

“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杜鹏飞讪讪笑道。

“只是她现在恐怕没法坚持多久了。”杜鹏飞敛去笑意，望着以肉体凡躯苦苦对抗天地之威的方姑娘，道：“纵使精气神臻至圆满，九窍齐开的武者只怕都不能有她坚持的久。”

夏云升没有出声搭理，嘴里衔咬着草根，眯了眯眼睛，眸子幽暗深邃，流露出难以琢磨的意味。

万丈瀑布宣泄倾斜，方乐秋眼眸半开半阖，做五心朝天状，磅礴力道冲刷下，身下那块巨石好似都生生往下塌陷几分，足以可见她是在承受着多么霸道之力。

方乐秋忽地闷哼一声，瀑布冲刷之力愈发沉重，她深深吸气，调动窍穴气血，后背隐约浮现出龙形图案，恰恰符合三十六天罡。

背后的龙形图案乃她生来即有，不知是因何缘故。一开始方乐秋也曾困惑过，久而久之，大抵是因为并没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她也便不再绞尽脑汁去想这些。

待调动血气后，方乐秋顿感压力骤降，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法子继续坚持下去。正如杜二少所言，她虽然天生体魄筋骨惊世骇俗，足以与寻常九窍齐开的武者相提并论。可也终究是肉体凡胎，终归有气力枯竭的时候。

照理来讲能以六窍修为承受如此之久的天地伟力，方乐秋也足以自傲了，可她却是没有半点想要脱离走人的念头，纵使汗如雨下，身体濒临崩溃，难以维系下去，这姑娘依旧执拗跟牛似的苦苦忍受着。

眼前事物逐渐模糊，方乐秋咬了咬舌尖，鲜血淌下嘴角，却始终没法制止自己的心神缓缓坠入黑暗。

“真是的，一个姑娘家至于这么拼嘛。”

一道含着无奈意味的声音传入耳边，方乐秋顿觉压力尽散，濒临力竭的身躯难以维系，无力向前软到下去。

站在岸边的杜二少陡然神情凝固，嘴巴半张，呆态尽显，作一脸懵逼状。

只见那条气势雄伟的瀑布竟是被某人用剑划破分开，凝滞了小半会儿，虽然稍纵即逝，没法同那日的张清圣相提并论，可也足够骇人。

陷入昏迷前，方乐秋恍惚感受到自己似扑倒在一人怀中，心神逐渐沉入黑暗之中，再难感受到外界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