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少爷
经昔年吞并八国后,大臻领地自上往下姑且可以分作州、郡,县;而琅琊郡虽然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郡城,但因巨鹿书院教址坐落这里,琅琊郡可谓是农民翻身作主人,一跃成为不逊色于江洲的繁华郡城。
夏云升嘴里衔着个晶莹剔透,被世人唤作冰糖葫芦的消闲果儿,左顾右看打量着位列街道两侧的林立不绝的店铺酒肆,再极目远眺不远处一整条姑娘均是极尽媚态,顾盼骚姿的烟花曲阜,流连忘返之地,心头禁不住连连惊叹道,这琅琊郡之繁华果真不是逐鹿镇能以并肩。
敛了敛心神,夏云升还未忘记此次出来的目的,随意挑拣了一家药材铺子,径直走了进去。
那“幻心草”虽然并非什么罕见珍贵的药草,甚至可以说你随便去那家药铺都能购得,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夏云升也想当然地去了就在书院山脚下的逐鹿镇,却被告知“幻心草”已经告罄,无奈下唯有花点时间,去往书院隔壁的琅琊郡来购买。
“公子,这是你的幻心草。”
这家夏云升随意挑拣进来的药草铺子名唤“霹雳堂”,姑且不论为何会有贩卖药草的铺子叫这名,但不得不说这家药铺相对逐鹿镇那边的实在是好上太多了,而这家药铺的掌柜也是个面色红润,瞧着就像厚道人的中年汉子。
夏云升点点头,正欲掏出银两,不料那掌柜竟是率先开口了:
“公子可是巨鹿书院的学生。”
夏云升愣了愣神,隐隐约约间猜到了什么,绷着张脸,一本正经道:“不错,我正是书院学生。”
“那今日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收公子钱了。”中年掌柜将由黄纸布包裹起来的药草塞入夏云升手里,语带坚决道。
夏云升稍作沉默,问道:“能说说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中年掌柜挠了挠脑袋,憨憨道,“好几年前不是世道不好有妖族乱世嘛,我爹年轻的时候运气好被李院长老神仙给救了一命,再加上我家那娃也还在书院修行,我寻思着这么也不能昧着良心再收书院学生的钱。”
夏云升眯着眼,笑道:“不知道令郎名讳……”
“他叫顾念喜。”中年掌柜有点不好意思道。
“好名字。”夏云升赞道。
“是嘛,这名字还是我爹跟我求了好半天住在旁边的私塾先生,才得来的!”谈及此处,中年掌柜表情开始眉飞凤舞起来,眼睛里尽是满满的自豪骄傲。
“公子,不是我自夸,我家那娃儿别的不行,可自小筋骨强劲力气惊人,不爱干别的就爱练武,天生就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这才被书院先生看中……”
……………………
同那个姓顾的掌柜交流片刻后,夏云升掂量了一下分量远远胜过自己所需的药草,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看今日天气甚是不错,不如先早点回书院吧。”夏云升抬起头来,看着天色阴沉乌云罩顶的天空,摸着下巴,如此想道。
正当夏云升准备打道回府时,前方隐有喧闹骚动传来,这不禁让夏某人下意思地循声过去,要知大臻百姓普遍都有着“看热闹”的心态,虽说夏云升并非土生土长的大臻人氏,但也具备这世间近乎所有人都具备的劣根性。
忽在这时,有几个气血旺盛,有说有笑的男子从夏云升身边擦肩而过,许是因琅琊郡人口众多拥挤的缘故,他们竟是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夏云升,而他们之中为首者赫然是曾被夏云升打至昏迷的大漠帮成员高升。
夏云升略作思索,没去搭理找茬,可在路经一个藏污纳垢,遍布阴暗小巷时,陡然停下了脚步,眯缝起眼睛,五指攥紧握住大霜长刀刀柄,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机。
“过分了啊,这是。”夏云升喃喃自语着。
纵然琅琊郡放眼大臻亦是屈指可数的繁盛都郡,比之各洲也未曾逊色分毫,但世间练武之人多是依仗武道修为屡屡犯忌,即便是像永安城这样的天下首善之地,也会潜藏诸多龌蹉之事。故而就算洲郡县皆设有六扇门分部,也无法遏制滋生在大臻这棵苍天大树上的蛀虫。
复行数步,一具衣衫凌乱,脖子处隐有青紫勒痕的女尸映入夏云升眼帘中,他驻足凝视许久这依稀能够看清往日俏丽容颜的少女,眼眸中似有首尾相衔的黑白双鱼缓缓流转,解下披在身上的那件书院青衫,轻柔地为这个惨遭大漠帮帮众凌辱的女子盖上。
“这世间不怕死的蠢猪为何总是这么多。”夏云升沉默半响,低声念叨一句,旋即朝传来骚动声音的方向走去,伴随着他愈发靠近哪里,众多早已目睹围观多时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声钻进他耳中。
“大漠帮的人实在是太过目无王法了,竟然做出当街强抢民女的举动来,眼里还有没有大臻律法!”
“这些大漠帮成员均是鱼龙混杂,三流九寇之人应有尽有,蛮横不讲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再加上大漠帮帮主狂徒燕十三突破武相境,新晋武榜十人,怕是就连六扇门也得卖他们一个面子。”
“倒是可怜了这杜鹏飞,这废材二少虽然每日皆是流连于青楼妓院里,可这性情到也不算坏,从未真正做出过强抢女子。”
“是啊,这杜府侍卫也是忠心耿耿,拼得心脉俱断也要护主!”
一道道或同情或怜悯汇聚而成的目光投向挡在街道正中央的两个人,本先尚且算得上俊朗的杜鹏飞此时脸上尽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近无一处完好的地方,可他却是全然不顾,难掩心头焦虑担忧地对着奄奄一息的田虎喊道:
“老田,你再撑一会儿,只要等……”
蓦地,杜鹏飞似有所觉,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神色淡漠的夏云升,额上汗如雨下,咬紧牙关支撑起身子,抓住夏云升的一只袖子,焦急喊道:“老夏,快救救田虎……”
夏云升嘴唇翕动,偏过头去默不作声,以他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田虎已是心脉寸断,仅仅是凭借着往日修为强撑着一口气,纵使他有通天之能也没法救回来。
濒临鬼门关的田虎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来,见状杜鹏飞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握住,佯装镇定道:
“老田,你可要撑着啊!你昨天不是说好以后英雄救美的时候,还是你唱黑脸,我作红脸,怎么能这么快反悔了,你要老子以后一个人还他娘怎么办!”
情绪激动下,杜鹏飞眼眶通红,禁不住怒吼出声道。
望着这个自小看到大,叫了十八年少爷的杜鹏飞,田虎勉强咧嘴一笑,同往常那般不着调道:“少爷你不用劳烦夏公子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能够还撑着跟你说话,还是因为有些事情未曾了解,没跟你交代完,否则就这样到阴曹地府下去,就算公主不会怪罪我,我也要愧疚得还阳回来。”
“老田你不要说了,再这样说下去,你真得会死的!”杜鹏飞大吼着打断道。
田虎费力地摇了摇头,语带坚决道:“少爷,这是我第一次违背你的命令,也是最后一次,但有些话我还是必须得说出来。”
“你不要怪老爷没有娶公主为正室,那也是迫不得已的,要知光是能够让景国公主进入杜家,老爷他已是排除了种种非议磨难,险些还丢掉了家主继承人的身份,才得以让公主她如愿以偿的嫁入杜家。”
“大少爷的话,呵呵,你也不要看他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老田我可是门清的很。大少爷对少爷你可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他不善言辞,再加上公主逝世前的那一句话,才会使得你们兄弟俩闹得这么僵。”
“最后最后,老田我还是要多嘴一句,少爷你千万不要怪罪公主,虽说公主逝世前严禁你继续练武,使得修为荒置十年,但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免受那些风言风语。”
田虎不断咳出血来,眼中神采愈发黯淡,气若游丝好似风中残烛,“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不该说了也就不用说了,少爷啊,不知道在最后关头,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杜鹏飞紧紧攥紧田虎的手,不住地拼命点头,面上早已泪流满面。
如同回光返照般,田虎此刻仿佛恢复了几分生气,心神不知不觉地飘飞追忆往昔,据说在人死前过往种种都会一一浮现在眼前,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如此,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犹记得那年,八国鏖战不休,国力最为弱小的景国被意图染指天下的臻国首当其先的灭去,皇宫被破的那日,少年的他带着同样年少的公主逃离出宫,却被守株待兔等候多时的杜如龙当场擒住,抓入杜府之中。
没想到的是,杜家竟没把他们送给臻国皇帝,反而安排一处庭院用作他们居住,带着这样奇妙的身份,他们就此定居在了杜家。而随着时间推移,公主她居然爱上了仇人之子,并隐隐透露出了要与他长相厮守的想法。
后来的后来,公主如愿以偿地嫁入了杜家,纵使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侧室,她也是那般的欢喜,并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叫做杜鹏飞。
可公主她本就身子不好,许是因生下少爷时,落下了病根,仅在八年之后便撒手人寰,临走前只是拜托他要好生照顾少爷。
有时他也会想,若是昔年景国未曾覆灭,她也未曾进入杜家,亦或者是当初他竭力阻拦,没有遇见少爷的父亲,公主她是否就不会死去了,但这些也仅仅只是想一想。
“公主啊,当年的我没勇气违背你的命令,现在为了你的儿子,我却是不得不违抗你的话了。”田虎暗暗念叨着。
“少爷,去练武吧。”他如此说道。
看着仿佛孩童般哭得泣不成声的杜鹏飞,田虎缓缓闭合上眼睛,嘴角犹自残留着一份笑意,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然后,告诉这世人……你河山铁剑杜鹏飞不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