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收官

琅琊郡,柳府……

是夜,月明星稀,偌大的整个柳府早已熄灭灯火,陷入寂静无声中,唯有“奇林苑”隐有鸟鸣蛙叫声间或响起。

柳震及柳元父子两人立在“奇林苑”一处亭水小榭,皆是缄默无言,似在等待着谁。

忽然,有数千尾鲤鱼栖息的湖面起伏翻滚不定,粗若百丈的水柱怦然炸起,一个身着血色衣衫的高大男子踏着汹涌滂湃的水面,向负手等待的父子两人行来。

“观魔谛大人如此神色,那血神经总纲想来是得手了!”见难近母虽是气息衰弱,面容却隐含喜色,柳震那还不清楚对方定是将血妖之祖遗留下来的血神经总纲拿到手了,当下微微一笑,拱手道喜道。

“柳兄无需这般客气,你我修为相当,且深得我主器重信赖有加,自然当以同辈相称。”许是因多日谋划终从巨鹿书院这“地头龙”口中生生“抢来”血神经,难近母破天荒地透出些许“和颜悦色”,并不似往常那般阴沉乖戾。

“且本座之所以能从巨鹿书院重重窥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夺来血神经,柳兄矣是功不可没,本座回去后定替柳兄向血主请功!”难近母哈哈大笑,颇为自得。

柳震笑意不减,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道:“那不知此刻‘血狱三尊’的尊者大人身在何处?”

听闻此言,难近母敛起自得笑意,叹息道:“尊者他被巨鹿书院那一群人用‘阴谋诡计’透过分身,隔空伤害到了本体,故而此时正匿在一处调养伤势。”

柳震轻轻颔首,表示知晓;不料此时,一直立在柳震身后默不作声的柳元突然踏出一步,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即不显无礼,也无过度谦卑道:“不知大人能否让我一观那血神经总纲。”

难近母先是皱眉,继而舒展开来,一派慈和长辈的模样道:“自然可以,贤侄若是愿意,待本座回去将血神经总纲交给血主后,矣会恳请血主借你参悟一段时日。”他这是笃定柳元没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参透血神经总纲,这才会故作大方的借给对方一览。

说罢,一柄约有三尺的长剑自难近母袖中飞出,此剑浑体呈现墨色,剑身上篆刻纵横交错的血色纹路,极尽杀伐凌厉,仅是用肉眼望去,便有体魄分离,坠入滔滔血海不可自拔的恐怖之感。

接过这柄好似能屠戮苍生的杀伐长剑,柳元向难近母投去一个“不解”目光,似在疑惑他为何给予自己一口这般杀器。

难近母带着些许自傲道:“此剑名唤‘血杀’,蕴含着血神经总纲真意传承,本身矣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神兵。”

柳元露出“恍然”神情,手掌好似随意般摩挲着凌厉剑锋,忽然开口道:“不知此剑能否杀死先天境血妖。”

难近母眉头轻蹙,冷声道:“自然可以。”

话音刚落,难近母但觉胸口一凉,只见柳元手持那柄杀戮神兵刺入自身心脏,他张了张嘴,就算断臂重伤也能刹那治愈的血妖之躯此时没有半点用处,体内生机飞快流逝,伟岸身躯溶解化作血水,本命精血皆被那口长剑‘血杀’摄取吞噬。

“果真可以!”柳元抚过因汲取精血而愈发邪异的剑身,嘿了一声道。

柳震面现动容震惊,好似还未从这突兀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惊声道:“元儿,你这是……”

柳元收敛起笑意,眼眸凝视望着柳震,神色郑重,一字一顿道:“父亲,你难道就准备一辈子就这般屈于人后嘛?”

柳震不愧是枭雄心性,虽说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但仅过片刻时间,他便收敛心神,正色道:“元儿,你的意思是?”

柳元洒然一笑,语气透着蛊惑人心意味道:“血妖因‘霸刀’宋擘临阵反杀,被背后狠狠捅了一刀,早已损失惨重,外加‘血狱三尊’的无天被书院重伤受创,此时此刻除却唯一获得了血神经已经毙命的难近母,再无外人知晓我们身怀‘血神经总纲’!”

闻言,柳震似颇为意动,但仍是忧心忡忡,眉头紧蹙道:“但此事终究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若被血妖之主洞悉了你我父子两已经背叛祂的事实,怕是绝不会轻饶我们。”

柳元满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道:“父亲无需顾虑这些,天大地大,血妖也绝对难以大海捞针地找住刻意匿藏的我们,即便若干年后被血妖找到,那时你我父子两早就将这血神经臻至极其高深莫测的境界,修为境界怕是已有‘武相’乃至更上一层楼也并非没可能!”

柳震脸色阴晴不定似在纠结抉择中,随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见状柳元微微一笑,明白他已被打动。

“可这柳家基业又当如何是好?”柳震不无顾虑道。

柳元似笑非笑,开口道:“父亲莫不是忘了早年间他们对你我父子两的所作所为,如此家族基业不要也罢!”

“既然他们不仁不义,就莫要怪我柳震无情无义!”柳震神色冷酷负手说道,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向柳元身上,眼里隐有溺爱之情,和颜悦色道:“为父早年前还曾担忧元儿过于不堪,谁料不过短短几逾年间吾儿竟有天翻地覆的转变,真是让为父颇感惊诧。”

柳元笑意莫名,开口说道:“父亲可知,为何我这几年会突然开窍。”

“哦?元儿可告诉为父原因。”柳震面露好奇道。

柳元噙着微笑,温和道:“还请父亲侧耳倾听!”

柳震含笑依言俯身,却陡然察觉胸口隐有凉意传来,鲜血汩汩流出,被那口“血杀”汲取吸收,皮肤干瘪犹如老树枯柴,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只觉生机迅速流逝,仅能道出两个字。

“为……何?”

听闻此言,柳元好似天地间所有孝子般将脑袋枕在自家父亲肩上,笑意温煦,耳畔柔声低语着:

“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体魄气血尽数被那柄凶兵摄取,柳震眼前事物渐渐沉入黑暗中,先前蹊跷异常之处尽数得到解释,为何书院能突兀察觉血妖谋划之事,为何自己儿子会突然开窍,又为何能以“开窍之身”杀死四魔谛的难近母,可笑他却一直不自知,矣或许是世间又有那个父亲会怀疑上自己的孩子。

杀死柳震对“柳元”来讲与踩死一只蚂蚁并无任何诧异,故而他面上仍是噙着“如沐春风”的和煦笑容,眯缝起狭长眸子,低头凝视着长剑“血杀”,只是这口连斩两位放在世间也是一方先天高手的杀戮凶器,剑身遍布纵横交错的细微裂痕,血色道纹黯淡失去道韵。

“柳元”摇头轻笑,狭长眼眸遥遥凝望一方,似自语似询问:“书院果真好算计……夏师弟你说是嘛?”

夏云升双手拢入袖中,一袭青色儒袍很是随意地披在身上,大大咧咧地从匿身阴影处走出来,好似并不怀疑对方是用计诈他现身。

“再怎么会算计,也比不过你身后那位。”夏云升神色平静道。

“哦?夏师弟何出此言?”“柳元”笑眯眯,开口询问道。

夏云升手掌没入头发,颇为苦恼道:“能别在装了行不?咱们也别相互试探,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吧!”

“柳元”背负双手,丰神俊朗的脸上笑意温煦,说道:“书院到底何时察觉血妖的真实目的乃是血神经总纲,而非救出一众妖尊妖王。”

夏云升叹息一声,神色有点无奈道:“这种事你也好意思腆着脸皮问出来,血妖的真实目的难道不是你透露给书院的嘛。”

“伪装成这柳家‘柳元’,假借赠丹之名将‘血蛊’鱼目混珠在丹药中,使我书院洞悉血妖的悉数谋划,这些难道不是你的所作所为。”

“柳元”似笑非笑,问道:“夏师弟你倒说说,为何我要将血妖谋划透露给巨鹿书院。”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夏云升面无表情道。

“柳元”噙着悠然自得的淡淡笑意,青色儒袍点起丝丝缕缕的血色火焰,蕴藏着污秽堕落之感的血海异象汹涌滔滔,一袭沾染万生之血的邪异血衣现出,俊美脸庞透着神魔般蛊惑人心的魅力。

“在下不才,得蒙名号‘血公子’!”

“嗯哼。”夏云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旋即开口问道:“老血啊,敢问你身体可有恙?”

被夏某人这般称呼的血公子摇摇头,轻笑应道:“无恙。”

“既然你脑子没病,为何要将血妖诸多谋划透露给书院,若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也是血妖吧。”夏云升直截了当道。

血公子忽然沉默半响,绕含莫名深意地看了眼夏云升,笑道:“夏兄如此淡定自若,不怕我对你出手,想来是定有依仗,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应当会有那个书院先生朝这赶来,想要将我这血妖‘余孽’诛杀在此!”

“厉害啊,这都被你猜中了。”夏云升面色不见变化,拍手鼓掌道。

“夏兄莫非不怕我在书院诸位先生赶来之前,先行将夏兄毙命在此地?”血公子背负双手,面容透着难以琢磨的意味,眼眸似有血海滔滔,凛冽杀气透出体外,证实着自己并未在说笑。

“且不论杀我是否有何好处,光是先前诸多可将我神不知鬼不觉杀死的机会你都没出手,所以我到是可以赌一赌你不会向我动手。”夏云升神色淡然道。

“若是赌输了呢?”血公子似笑非笑道。

“世间那有真正的万全之策,即便你这辈子龟缩在一处闭门造车不与人动手,都也有可能因练武走火入魔而亡,所以再有较大把握的情形下不妨赌上一把。”

“若是输了?”夏云升目现自嘲,低敛眼中桀骜,“一介‘孤魂野鬼’,这性命让上苍拿去又有何妨!”

“以精进勇猛之心行如履薄冰之事!”血公子捧腹大笑,极其肆无忌惮,“夏兄果真是与我为‘同道中人’也!”

大笑过后,血公子恍若变脸般恢复万事尽在胸中的从容模样,含笑道:“想必夏兄同书院早已知悉血妖所谋。”

夏云升恢复往日的有气无力道:“马马虎虎吧。”

“你们血妖一开始的打算应该是在不惊动书院的情形下,悄无声息地夺得从琅琊郡出世的‘血神经总纲’,但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而被青丘之主也即是涂山红绮所洞悉,为了避免她将此事告知书院,故而才会与大臻六扇门合作,佯意是为了要与‘霸刀’宋擘联手将前来营救的天妖悉数覆灭。”

“这样做的目的,便是笃定了以青丘上任大当家与巨鹿书院李院长的关系,书院一方定会派人前来襄助,如此一来即便书院知晓了血妖的真实目的,亦能拖延住书院一时半会儿,好可以派人将血神经悄然无息的取走。”

血公子出言打断道:“若是书院一方不来救援又当如何?”

“不来?那岂不是更好。”夏云升言语好似意有所指,“否则估摸着你们也没什么把握拖延巨鹿书院一群人。”

“若是书院一方未曾派人前来,那也想当然的不会清楚血妖的真正目的,你们也可更加从容的布下另一个用作迷惑视线的烟~雾弹。”

夏云升拢了拢身披的那件青色儒袍,再道:

“那就是解救出被囚禁在书院后山的妖尊妖王,如此一来,书院一方必定会专注于佯意去救妖的血妖们,无暇顾及他事,就更加难以察觉到有关血神经出世的迹象。”

言及此处,夏云升稍作停顿,继续道:“只不过你们血妖虽然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没有某些缘故的话,兴许还真让你们得手……一部假的不能再假的血神经总纲。”说到末尾,夏某人的面上浮现出浓浓的戏谑嘲讽之意,着实让人恨不得狠狠抽他一顿。

“但这谋划却因三个缘由而尽数付诸东流。”

“夏兄到是说说是何缘由?”血公子面上带笑道。

“也不能说三个原因,若是细究的话姑且可以全数归于一个原因。”夏云升满不在乎道。

“你把血蛊假借赠丹之名送于我,使书院知悉血妖与柳家有所勾结,引导书院去那家酒楼探寻,这是其一。”

“让安不知这反骨仔借那些天妖之口,好让我们得知血妖会声东击西解救关押在书院后山的妖尊,这是其二。”

“顺带一提,你与那天妖的安长老应该跟六爻楼之间有什么关系,亦或者说这六爻楼就是真正的背后主谋。”

血公子抚掌大笑:“夏兄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知可还有其三?”

“至于其三嘛……”夏云升忽然卖起关子来,露出一抹狡黠笑意,“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对了,我猜六爻楼应该有真的血神经总纲吧。”夏云升虽是以询问的口吻道出,但语气却是笃定的很。

血公子略作沉默,平静道:“夏兄如何晓得。”

“大致是猜的,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血妖里头的一个‘大好青年’怎会做卧底,将种种谋划透露给外人。”夏云升语态极尽敷衍道。

“仅凭这些夏兄就能推测出如此之多,倒是让在下颇为佩服。”血公子貌似真心实意道。

“听你这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咯?”夏云升说道。

血公子敛去笑意,背负双手,平静道:“我之所会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巨鹿书院,确实有与六爻楼楼主做一桩交易的因素在其中,但这并非主要原因。”

“哦?”夏云升面露好奇道。

“夏兄难不成没觉得,就这般让血妖未经任何波折便轻易得手未免也太过顺利了。”血公子语气平缓,眼中却是癫狂尽显。

“疯子。”夏云升注视了一会儿血公子,如此下结论道。

“彼此彼此。”血公子不甘示弱,笑眯眯道。

蓦地,血公子面上似露出一丝动容,却又转瞬消散,若非有心观察,绝对难以发觉,可不巧夏云升正是属于“有心人”的那一行列。

“总算发现了吗。”夏云升面带揶揄调侃道。

“没想到你胆子真是大,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把本体留在这巨鹿书院眼皮子底下,该不会是利用‘灯下黑’这一心态吧。”

“即便这具分身快要消散,可若要再度出手一次也是没问题。”血公子负手而立,似透着威胁意味道。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应当想想如何逃离老赵的追杀吧。”夏云升打了个哈欠,完全不受威胁道。

血公子面容含笑,身体逐渐分崩离析,一袭血衣化作丝丝缕缕的血焰,高声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来日能再与夏兄见面,诸多谋划算计,定会一一讨回。”

望着就算逃命也不忘撂下一句“狠话”的血公子,夏云升仅是竖起一根中指,面无表情道:

“后会无期。”

“那么我此时应当做什么呢。”夏云升摩挲着下巴,正在思索要不要等赵千岳回来,可心头刚生起这个念头,便被他抛到了九重天外去,悠哉悠哉地朝巨鹿书院走去。

“东边的那个太阳亮哟……”

“西边下的那个雨……”

“不知道妹妹的心上人哟!”

…………

夜色深沉如水,一人哼着粗俗不堪的山谣调子,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