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金字塔

“金字塔是用来做什么的？”艾伦问道。

“永恒的生命需要永恒的居所。金字塔是人类早期的国王为自己兴建的巨型陵寝，他们认为死后可以在其中得到永生。金字塔中蕴含着诸多惊人的秘密，我这种躲在棺材里延缓生命流逝的秘术，就是当年偶然从金字塔中得到的。然而无论如何延缓，生命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世间哪有什么永恒不朽的生命，唯一能永恒不朽的只有知识和智慧。我建议把图书馆建成金字塔的形状，也是想表明确实有永恒不朽的事物存在于这伟大的建筑之中，然而并不是什么古代统治者的尸身，而是人类所创造的知识与财富。”雅克说道。

“图书馆想要模仿和再现古代伟大建筑的雄伟风貌，工程应该很宏大吧？”艾伦问道。

“完整的金字塔高几百米，方圆数里，图书馆没必要按原比例建造，但至少也得高六七十米，底座宽一百米，才能不失其宏伟。外墙不使用任何砖石，以钢筋为框架，全部镶嵌以大块蓝色玻璃，从而呈现出一种透彻明亮、璀璨夺目的感觉，与卢浮宫的古典优雅、宁静肃穆互为映衬。”雅克说道。

“这么大一座建筑，您竟然要钢筋玻璃结构，这得花多少钱？”艾伦惊道，“我现在总共才筹集了三十多万金币，就这样已经把巴黎的贵族全给得罪遍了。这些钱够做什么，估计建个底座都不够。”

“你以前是没钱，可是现在矮人族给你提供无息贷款，你还说没钱？整个巴黎都找不出一个比你有钱的人。”雅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艾伦的老底。

“连这都知道了，看来您还真是有备而来。”艾伦苦着脸说，“可就算是无息贷款也是要还本金的，我将来拿什么还？”

“先期投资而已，又不是收不回本。”雅克轻松地说道，“图书馆本来就选址于巴黎最中心繁华的地界，等落成之后，凭借如此新潮别致的造型，必将是巴黎最具时尚气息的新地标，你可以专门辟出几个会议厅、展示厅、顶层观光餐厅，到时候光收租金就能让你手软。”

“这个主意不错。”艾伦眼睛一亮，仿佛里面塞满了黄灿灿的金币。

“先贤祠里保存有一批藏书，数量不是很多，但都是各位先贤生前著作的原稿或所收藏的孤本秘本，价值无法估量。本来作为历史文物，它们是不许被借阅的，不过我准许你在图书馆内设一个最高级别的阅览室，轮流分批展示这些藏书。至于什么样的人有资格翻阅这些藏书，中间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雅克笑着说道。

“嗯，”艾伦也点头说道，“这些藏书年代久远，极易被损坏，每被翻阅一次，都要花极大的人力和物力去保养修缮，多收点费用也是情理之中。”

“再给你出个主意，”雅克说，“原书不能轻易让人翻阅，否则损坏得太快，但很多人又有阅览的需求，出于传播知识的需要，你可以印制一些限量版摹本放在公共阅览室内。虽然这些书市面上大部分也都出售，可是当年先贤们撰写或阅读这些书时，在哪些地方划过线，做过标记，写过什么心得评语，进行过怎样的涂抹修改，只有摹本上才有显示，所以尽管正文一样，摹本比起市面上书的价值却要高出许多。”

“没想到您这么有商业天赋，都想到我前面去了。”艾伦啧啧赞道。

“少来，我才对钱不感兴趣，”雅克瞪了他一眼道，“这是传播知识，懂吗？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机会付诸实施，你修建图书馆正好给了我这样一个契机。”

“您早就有这个想法，哪个想法？修建免费图书馆的想法，还是把先贤祠的藏书拿出来给普通人阅读的想法？”艾伦问道。

“都有。”雅克道。

“那我筹钱的时候您怎么不露面，给我一些支持，非要等我筹到钱了才出现。”艾伦问道。

雅克面色不自然地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也有这个想法，你是知道的，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真巧。”艾伦戏谑道。

“世上巧合之事本来就多，你可以理解为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命运安排的事情如果还不巧，那它也太没水平了。”雅克为自己辩解道。

艾伦突然笑了。

“你在笑什么！笑话我老头子？”雅克有些恼火。

“我师妹说人总是爱把责任推卸给命运，当时我还和她争辩来着，现在想想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艾伦继续笑着说道。

“少年人总爱拿命运开玩笑，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命运不是随便可以调侃的。命运之力高深莫测却又无处不在，人一生的起伏荣辱不过是命运的显现而已。知命方能畏命，人的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行事越是谨慎，态度越是谦恭，不是没道理的。”雅克板起脸教训道。

“是神大还是命运大？诸事是神的安排还是命运的安排？”艾伦问道。

“你可以谈神，也可以谈命运，但最好不要同时谈神和命运，如果非要同时谈，那就说命运就是神，神就是命运，神的安排就是命运的安排。”雅克说道。

“命运就是神，那它是什么神，命运女神还是光明神？”艾伦又问。

“这就是这个问题不能深究的原因。我们信奉的神至高无上，至少对我们而言是如此，命运更是无处不在，无所不包，两个最高的存在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雅克说道。

“如果有人非要当众问你这个问题，又该如何回答，还是说就直接拒绝回答。”艾伦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所以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答案，就看谁在语法逻辑上更为巧妙。不过一个接近于标准答案的回答是，‘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与理解范畴，我无法阐述，无法作答，请原谅我的愚昧无知’。在神面前，承认自己的无知并不丢脸，反而能彰显信仰的虔诚与内心的谦卑。”雅克说道。

“那您心里的真实看法又是如何？”艾伦问道。

“命运无处不在，笼罩万物，神在绝大部分时间和场合都不会或无法显现，所以我认为命运是要高于神的，神也要遵守命运的基本规则。只不过命运冰冷而无情，我行我素地运行着，不像神那样会倾听我们的诉求，庇佑我们，启示我们，赠赐我们，所以对整个世界而言，神或许不是最高的存在，但对我们而言，神就是具有实际意义的最高存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人类的一切价值与意义，都是神赋予我们的，人类的一切伦理，都是神教导我们，或是在神的教导基础上进一步演绎出来的，没有神，我们甚至无法认识自己，没有神，人也不能成为，或者称其为，人。”雅克说道。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神是家中的父亲，命运是遥远的国王，命运高于神，就像国王高于父亲，命运无处不在，就像国王统治者我们，然而我们认同的最高对象应是父亲，而不是国王？”艾伦问道。

“比喻不是很贴切，但也差不多。国王有时候也会关心你，表现得像一位更大的父亲，这时最高的认同对象就应是国王，但如果国王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则不需要认同他，效忠他。我们可以像敬畏命运一样敬畏国王，但是否认同他，则取决于他如何来对待我们，是冷冰冰的统治，还是慈爱的关怀。”雅克说道。

“如果国王对我们严酷，我们是否可以反抗国王，如果命运对我们残酷，我们是否可以抗争命运？”艾伦又问。

“我们可以反抗国王，选择另外一个合适的人做我们的王，如果还不满意，也可以自立为王，但我们能反抗的只是具体的王，而无法摆脱抽象的王权，自人类产生的那天起，王权就如影随形了。我们也可以抗争命运，从一条不太满意的命运河流挣脱到另一条较为中意的命运河流，命运有无穷种可能，命运的枷锁也有轻有重，但无论我们如何抉择，我们都是在展现和实践命运。你我不死，你我的命运就不会终结，人类不亡，人类的命运就不会终结，生命不灭，生灵的命运就不会终结，宇宙不竭，宇宙的命运也不会终结。万物生，命运始，万物灭，命运终，命运只是在逻辑上晚于万物，但在时间上是和万物同时出现的。”雅克说道。

“先有万物，却同时有了命运，是否可以说，命运女神只比造物主低一点点，甚至两者是并驾齐驱？诸神应该也是造物主创造的吧，那命运女神则毫无疑问要高于诸神。如果诸神也被视作是造物主创造的万物之一，那诸神也要遵循命运的轨迹。”艾伦问道。

“那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接触的层次，所以讨论这些问题并没有意义，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作为人，我们只能思考人与命运的关系，神才有资格思考神与命运的关系，我们并没有那个资格。”雅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