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亨利仔细看了看这个峥嵘初露的北境之王，卷发，小眼睛，肤色黝黑，三十岁左右，除却孔武有力的身材，再也没有什么引人瞩目的特点。在他笑起来的时候，甚至会显得有些木讷。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以及经略渤海、弑君篡位的种种壮举，亨利极有可能把这位北境“狼主”当做一个老实巴交的牧民。亨利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这个老实巴交的牧民，不对！应该是这位北境“狼主”正在和钦差大臣霍特伯爵，以及主要的随行官员有宗正寺、光禄寺、北直隶总督府、幽州将军府的十几位大人一一握手寒暄，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亨利注意到那几个光禄寺四译司的官员并没有给双方进行翻译，这说明梁王会讲盎格鲁——萨格森语。很多年以后，当亨利知道梁王殿下甚至凭借自己一口流利的郢都官话冒充过真正的郢都人时，许多的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见礼之后宾主一同入帐赴宴，像亨利和雷恩这样的侍从武官是没有资格一同进去的，所以我并不知道宴会上有哪些菜肴、达官贵人们又喝了什么佳酿。为了避免将来被有识之士指出其中的谬误，写书的就不在这里乱做猜度了。

亨利和其他人被带到营地里一片空地上，那里有几个上面烤着全羊的火坑，松木的灰烬闪耀着玫瑰般殷红，在昏暗无光的暮色中显得尤为醒目。羊肉在烤架上转动着，油脂徐徐滴落在炭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混合着松香和烤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亨利禁不住诱惑，皱起鼻子深深地吸了几口这醉人的香气。他的食欲一下子旺盛起来，不时地咽着嘴里的唾沫。还有两个火坑上驾着大铁锅，一口炖的是羊杂碎，一口炖的是羊脊骨。一名梁国军官用木棍扒开灰烬露出烤熟的地瓜和玉米饼，然后便带着自己的人退到了远处。对于十几天以来一直在冰雪中以白饼、咸肉果腹的士兵们来说，眼前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彼得雷恩挥了挥手，士兵们便一股脑拥了上去。亨利、雷恩和几个军官围坐在一只烤全羊边上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一直吃到每个人都饱饱的，有个人甚至揭开了盔甲上的束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在军队里没有人会对这种行为说三道四，要是在郢都只有老头老太太才敢在饭桌上公然打嗝。总之，配上浓烈的高粱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们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第二天吃的还是这些，第三天还吃这些，第四天亨利已经不能正常解手了。第五天，第六天，营地里风很大为了防止发生火灾，所以不能埋锅造饭，咸腻腻的冷羊油让亨利知晓北境不单单有令人生畏凌冽寒风。而且对于亨利这样不耍钱的人，成天缩在帐篷里也着实令人感到有些无趣，好在梁国人并没有限制亨利的人身自由。

今天，风刚停，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朔风城里买些吃的。亨利的向导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盎格鲁——萨格森语很蹩脚，即便如此他还是连说带比划的让亨利明白。现在，在朔风城钱是没有用的，基本上是以物易物。亨利明白以后，回到帐篷里拿了两瓶酒交给自己的向导，没想到那孩子被吓得脸色煞白，急忙将酒塞回亨利手中。那孩子费劲的比划了一刻钟才让亨利明白，为了节省粮食，梁王已经收回了酿酒和卖酒的权利。任何私自酿酒、贩酒的人都会被吊死（那孩子用双手比了一个被绳子套在脖子上的动作，然后一蹬腿，又翻白眼，又吐舌头，学的惟妙惟肖。看来在朔风城没少绞死人），就算是喝酒也只能在国王指定的酒肆里，否则的话也要受到鞭刑（动作非常粗鄙）。正因如此，直接依附梁王的人口比以前增加了一倍，今年在朔风城越冬的人也增加了六七成。梁王的举措极大的削弱了不接受辖制的部落和贵族，加强了对整个国家的控制，并且明显的减少了饿殍，但是酒价也因此上涨了数倍。许多牧民为了喝酒不惜卖儿卖女，甚至典身为奴，总之因为限酒令得利的主要还是梁王以及他身边的一些大贵族。至于升斗小民，只要不被冻死、饿死就是统治者对他们莫大的恩惠了。亨利将这些内容详实的记在备忘录中，等回去以后还要给幽州将军府镇抚司交差。

亨利走在朔风城的大街上，天空呈现出铅灰色，虽然没有风，但是清雪从来没有停过，让人觉得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很快靴子底下就挂起了冰溜子，他想要找个台阶磕以磕，左右寻觅无果。于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向导，那孩子在地上一滑一滑，走的很稳。亨利无奈越走越困累，大口大口的哈着白汽，皮大衣里兜满了汗，眼睛也结了霜，个把月没剃的胡子上也布满了冰碴子。好在朔风城和很小（尤其是和郢都比起来），也并不繁华，贯穿东西的大路上有个小集市，一些牧民用马车拉着铁器、茶叶、盐草药在这里兜售。基本上是以物易物，但是没有人会拒绝羊皮，这种能做衣服、毡房，篷车的皮货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货币的作用，怪不得成天吃羊肉。亨利仔细看了看有不少货品都是伯德帝国的出产，这说明两国互市虽然停止多年，但是走私贸易应该一直是存在的。最让亨利感到诧异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不少产自长沙郡的绉纱，这是伯德帝国配给边军的几种标准布料之一。不消说，这定是军中硕鼠所为。亨利非常气愤！他打算将这件事私下报告给维亚济马将军。

有些铺子开在毡房里，并没有招牌，像亨利这样的外人肯定是找不到。亨利的向导带他到一家卖熟食的铺子，掀开厚厚的帘子，温暖的水气遇上寒风化作一大团白雾。等那雾气散去，亨利感到牙根一阵抽搐，又是一口羊肉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