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桥
水仙花街还是那么热闹，水仙花街永远这么热闹，有轨蒸汽车和马车来往络绎不绝，穿着考究的绅士与出来采购的仆人交汇形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线，这里是处于贫穷与富裕的交接地带，右边是有名的水獭街，下街，再远一点是污水横流的贫民窟，左边是一栋栋整齐干净的房屋，再远一点便是独栋带花园的别墅和富人区。
唯有在水仙花街，贫穷与富裕产生了奇怪的交集，时常出现人力车与有轨蒸汽车并驾齐驱的场面，这让克里斯感到怪异，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乔安娜？”人群中，克里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红色长发的乔安娜手中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蔬菜还有少量肉类，在南法朗西帝国，畜牧业并不算发达，肉类一直算是奢侈品的一种。
乔安娜明显也看到了克里斯，微微皱眉，厌恶基本不加掩饰，她想立刻转身离开，但很快便又转了回来，在原地踌躇了一下之后，朝克里斯走来。
克里斯有些诧异，因为在记忆中，乔安娜虽然和自己妹妹十分要好，但对于自己却是一直不假辞色，更不要说接近自己，难道...是克洛艾出什么事了？
“今天为什么没去面试？”乔安娜并没有打算拐弯抹角，她在离克里斯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琼鼻微微吸着，语气和表情十分一致，如冬日般结冰的冷漠。
“什么？”克里斯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知道为了这场面试，克洛艾花了多少心神吗？从一个月前开始，她就为这件事到处奔波，拜托我，拜托我姐姐，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这些...你都不知道吧，我猜她也不可能告诉你，但我真没想到，这么多的努力，这么多的付出，都被浪费了，呵呵，如果你不想好好活下去，拜托请不要拖累克洛艾，她是个好女孩，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与美好的未来，如果我是你，如果你但凡有一点责任心，就请放过她，谢谢。”
站在穿梭的人潮中，克里斯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发蒙，这些犀利的话语不断在脑海盘旋，乔安娜在说完之后便离开了，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驻足，良久之后，克里斯颤抖了一下，夕阳洒落，屋顶的雕像如同神明般披上了橘色光晕。
面试...内定...原来，被亚当骗了啊，其实内定的人就是自己，而且还是妹妹到处找关系走后门才有的结果，却被自己生生错过了，难怪乔安娜会那么生气，更多的应该是替克洛艾感到不值吧。
“嘿，克里斯，克洛艾今天怎么了，我看她有些...失魂落魄...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刚把面包递给顾客的安德森看见了克里斯，大声问道。
克里斯抬起头笑得十分勉强，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有够失败的，明明已经决定了接受当下的生活，也很开心能够有一个妹妹，但实际上自己从穿越到现在，给克洛艾带来的仅仅只有麻烦和拖累，两人名义上虽然是兄妹，却没有一丁点心与心的交流，自己虽然总说着心疼克洛艾，要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却什么都没做，甚至有几个瞬间还会责怪沙发不够柔软，毯子不够干净，公用洗手间太过肮脏，却忽略了站在黑暗之中的克洛艾，她才十六岁，如花般的年级，却要扛起一个家庭。
自己，真的合格吗？
克里斯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家的，打开紧紧关闭的大门，克洛艾并不在家里，这才恍然，这个时候妹妹应该在离家里三公里远的咖啡店兼职，而且为了省钱，每天都是走路来回，连一利弗尔的有轨蒸汽车都舍不得坐，这样节省，却一直追求着体面，不丢失原本生活的礼仪和气度，这样的坚持不知道是该敬佩，还是该心疼。
或许...自己可以去接她下班？一个想法从克里斯的脑海冒了出来，然后发觉似乎还不错，于是收拾了一下，从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半高礼帽，嘴角微微翘起，克洛艾看见去接她的自己，应该会十分开心的吧。
嗯，一定是的！（可怜的男主懂得复杂的金融曲线，却还是参不透女孩子的心啊）
小巷书屋内，明亮的煤气灯光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尤为响亮，亚当靠在柔软的羊皮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机械与魔动力》书籍，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苍老似乎褪去了不少，脸上的轮廓渐渐变得柔和，黑色皮质风衣随意的丢在一边，他眉眼低垂，似乎看得入神。
“队长，你似乎，表现得太急切了一些。”伴随着脚步声，玛丽从二楼走了下来。
“是吗？”亚当头也没抬，而是笑着说道，“书上说在亚平宁某座小岛上有一种奇怪的习俗，每到月圆之夜岛上所有居民便会跪在海滩上让潮水淹没自己，直到最矮的人被潮水带走，呵呵，我突然感觉身高也是一种优势，像克里斯，应该就会被潮水卷走了吧？”
玛丽站在楼梯与一楼的交接处，身子微微靠着墙，不置可否。
过了几秒钟，亚当放下书，转过头去，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深沉，“玛丽，我有我的原因，再加入守夜人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好奇，并不是什么优秀品质。”
玛丽脸色冷漠，又过了几秒钟，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亚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玛丽看着寂静无比的书屋，因为假面的负面效果，想要表达出一点点的悲伤，都无法做到，这让她的内心更加沮丧。
“每天都在有人死去，玛丽，从成为守夜人的那一刻开始，失去同伴，失去生命，就成了必然...”亚当沉声说道。
“嗯。”玛丽点头。
终于，亚当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的手在旁边的风衣里摸索着，很快便拿出了一张黄色的信纸，“看过之后便销毁，不要告诉任何人，要记住，是任何人。”
那是一张被揉的有些破裂的信纸，上面的油墨还散发着微微的麝香，玛丽接过，展开，虽然因为褶皱看起来有些困难，但很快也就浏览完毕了，玛丽震惊地抬起头，“这是...”
亚当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禁声的手势，“不可说。”
傍晚六点过十分，咖啡店。
“什么？你说克洛艾今天没过来？”克里斯看着面前这位略有些成熟的女店长，有些发愣。
“是啊，也没打招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都很担心她。”女店长的眼神中充满着关切的味道，不远处和克洛艾做相同工作的服务生连忙低下头遮掩自己的笑意，店长也太能演了，刚刚还因为克洛艾翘班而发脾气，说让她去喂罗非鱼好了，但这话自己可不能说出来，要不然饭碗就该丢了。
克里斯没有与女店长交流太多，走出咖啡店之后，太阳已经斜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群山之中，布图市三面环海，唯独西边是一片不高的山林，所以海运要比陆运发达得多。
“克洛艾...会去哪呢？”看着天边如血色般的霞光，克里斯微微沉默着。
“克里斯先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熟悉的声音传来，转过头，不远处夏洛克提起自己的半高礼帽行着礼，旁边跟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带着贝雷帽，脸庞青涩，穿着灰色像马里奥一样的工装，里面是深绿色的格子衬衫，眼睛十分独特，在夕阳下呈现出深邃的紫色。
见克里斯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助理身上，夏洛克礼貌介绍道，“爱德华.希德雷斯顿，我的助理，是个...聪明的孩子。”
“克里斯先生您好。”小爱德华的紫色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个圈，看得出来他是个及富有灵性机灵的孩子。
“您好，”扯出一个笑容，克里斯微微躬身道歉，“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嗯。”朝两人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是想找克洛艾，对吗？”夏洛克并没有阻拦，他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轻笑着。
克里斯豁然转身，“您说什么？”
“我知道她在哪里。”夏洛克笑容灿烂，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克里斯沉默了两秒之后，眼神逐渐变冷，用尽量严厉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想警察去找你麻烦，还请放了克洛艾，这件事情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夏洛克愣了一下，小爱德华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腰部，嬉笑道，“他真够傻的诶，居然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理解错了意思？克里斯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克洛艾不是被绑架了啊，吓一跳。
夏洛克语气有些幽怨，“我是个侦探，是正当行业，还和警察有过不少合作，侦破过一些案子。”
“对对对，就是没起到什么作用而已。”小爱德华适时插嘴。
“闭嘴爱德华，不然今晚你又只能睡地板了！”夏洛克瞪了自家助理一眼，然后回过头微笑着看向略有些不安的克里斯，说道，“收集情报是每个侦探的必修课，我知道您与令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提前着手调查...”
“而且还猜到你会来这里哦~”小爱德华声音稚嫩。
“那克洛艾在哪？”克里斯问道。
“那里。”夏洛克举起了手中那根镶有绿色祖母石的文明杖，遥遥指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是一座高高的拱桥，一个少女站在拱桥中间，背后是如血般红云堆积的天空。
“克洛艾？”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亲情的魔力吗？
但是...克洛艾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她双头提起自己的裙摆，抬起一只脚，站在了拱桥用来确保人员安全的大理石矮石墩上。
克里斯瞳孔猛然一缩。
“要自杀？”小爱德华捂住了嘴巴，眼神中有些惊恐。
自杀！这个词汇在克里斯的脑海中炸开，像气球一样炸开，像烟花一样炸开，像炸弹一样炸开。
“克洛艾，克洛艾？克洛艾！”
克里斯开始狂奔，黑色的半高丝绸礼帽因为跌撞的身形而掉落下来，掉落在路边的尘埃里。
“克洛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