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魇
走在布图市略显喧闹的街头，恍惚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脑海中曼哈顿的高楼大厦不断与眼前偏棕色调的古老哥特式建筑重合着，最终化为泡影般的存在。
水仙花街是布图市的主要干道之一，宽阔具有现代化气息的道路上，马车、有轨蒸汽车并驾齐驱，街口的小纪念塔广场外面，人力车夫们零零落落，他们的眼睛明亮而富有观察力，见穿着考究的夫人、小姐们远远过来，便立马搓搓手拉着车凑上去。
工业革命的光辉虽然笼罩了南法朗西帝国，有轨蒸汽车虽然也遍布了布图市的主要街道，但人力车夫这样古老的职业并没有因此消亡，他们比马车便宜，五利弗尔便能从城东到城西，要知道，如果租用马车，价格可能要翻上一倍还不止。
而且人力车夫们熟悉这座城市的每条道路，随叫随到，在顾客面前，他们总是热情洋溢，保持着绝对的活力与激情，有时候为了排解乘客的无聊寂寞，甚至会唱起图图尔郡富有韵味的歌谣。
握着手中仅有的三利弗尔，克里斯果断终结了想要试一试人力车的念想。
“安德森，六条黑面包，谢谢。”学着书中孔乙己的样子，把三枚硬币挨个排在柜台上，克里斯朝着店中忙碌的青年笑了笑。
黑面包只是一个俗称，全名应是麸皮面包或是全麦面包，营养价值不错，但口感的确不怎么样，因为发酵未完全的缘故，带有浓重的酸味，甜面包酱也掩盖不了这股腐败的味道，所以稍微殷实一些的家庭，会更青睐于燕麦面包或是白色软面包。
但黑面包价格便宜，一利弗尔能买上两条。
“抱歉克里斯，三利弗尔，只能买四条了。”青年安德森手在柜台上一抹，硬币便掉进了后面的钱箱子里，“不过可以额外送给你一袋甜面包酱，你知道的克里斯，经济越来越差了，店面租金越来越高，涨价...迫不得已。”
自从威廉三世颁布《新税法》之后，南法朗西帝国的经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跌宕，许多贵族都在质疑者皇帝陛下这一举措是否得当，但并没有任何改变，威廉三世的强势前所未有，正直青年的他充满活力，野心勃勃。
“哦...”常年在商场打拼的克里斯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接过纸袋子装着的黑面包，还有一小袋甜面包酱，神色有些忧郁，不知道克洛艾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又把自己臭骂一顿，女神在上，请给我留些尊严吧。
“对了，听说你明天就要面试詹姆斯航运公司文员？”正在忙碌的安德森停下手中的活，叫住转身欲走的克里斯。
克里斯半转过身，点了点头，在记忆里的确有这么一件事。詹姆斯航运公司是布图市航运业的龙头老大，掌控者近七成的出入口贸易，控制着四大港口以及一些重要的陆上商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安德森脸上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来，“薪水...应该不低吧？”
克里斯想了想，才回答道，“月薪是八科朗，加上福利待遇的话应该是有十科朗...”说到这里克里斯停顿了一下，十科朗...屎壳郎？怎么感觉自己无形间被骂了？
“天呐，十科朗！一年可就是一百二十科朗！克里斯真要恭喜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这下克洛艾终于可以放心了，说起克洛艾，昨天下午我还在这里看见她，今年十七了对吧？”
克里斯从安德森眼中明显看见了...名为爱慕的味道，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这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过十七岁的克洛艾正是少女最美的年级，再加上本身就天生丽质，有些爱慕者、追捧者再正常不过，但是这么早谈恋爱，自己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克里斯呵呵一笑，并没有和安德森多聊，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了面包店。
在水仙花街干净复古的街头，克里斯走着走着就笑了，他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回想着刚才自己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妹控老哥，不过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妹妹，当然要好好珍惜，好好保护。
毕竟，克洛艾吃了不少苦啊...
轻轻摇了一下头，正巧看见路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小工刚刚贴好的海报，自从工业革命的星火席卷之后，在南法朗西帝国的各大城市里，宣传海报随处可见，可眼前刚贴好的这一副与其说是海报，倒不如说是艺术品，油画质感，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耸立着一座孤独灯塔，在电闪雷鸣之中倔强的散发着微弱的橘光。
他的脚步停住了，熟悉的味道如同带着腥味的潮汐涌上心头，大海...灯塔...闪电...乌云...
伴随着猛然惊醒的记忆，隐秘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克里斯惊慌抬头，原本喧闹的水仙花街如幻象一般碎裂开来，狂风猎猎，一朵浪花拍打在他跟前的黑崖上，碎成漫天泡沫，云端之上，不可言说的存在投下注视的光芒，身后的灯塔，一只手不停拍打着磨砂玻璃的内壁，规律而清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旧日的神主啊，
伟大的不可战胜之王，
凌驾在宇宙之上的不朽，
请倾听我的祷告，这一刻，我就是您最虔诚的信徒，艾希达亚。”祷告声从虚无变得响亮，最终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洪水滔天，如末日般的场景不停刺激着头皮，惊悚而...优雅。
很快，这种感觉便消失了，恍若一瞬之间，颤抖了一下身子，克里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水仙花街，马车的奔跑声，有轨蒸汽车的鸣笛声，还有街旁卖花小女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时刻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再次看过去，原本画着大海与灯塔的海报，变成了酒馆的宣传画，上面有几种畅销葡萄酒的介绍以及精炼的广告语。只是，那已经被冷汗湿透的内衬衣也在时刻提醒着他，刚才看见的画面，亦不是虚幻！
水仙花街白色恋人咖啡店，玛丽.西贝思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嘴角微微翘起，褐色的齐肩短发此刻被收束在棕色小圆帽子里，显得十分干练，她把报纸放下折好，透过玻璃穿看向外面，用温柔好听带着些许疑惑地声音说道，“他站在那里干什么？”
坐在对面的亚当从报纸后伸出一个头，看了看，重新缩了回去，“也许，是想喝酒了吧，根据调查，他是个酒鬼，看酒馆海报，不奇怪。”
克里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的神经高度紧张着，浑浑噩噩，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就如同醉酒一般，但思维却无比清晰。
那云端之上的存在是谁？当被其注视的时候，邪恶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从内心深处涌出，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如果不是及时抽离出来，或许自己此刻已经变成了那被困在灯塔中，黑暗疯狂的怪物！
在惊慌与忧虑之中，克里斯半瘫在沙发上，不知何时睡去了。
房间门被打开，一身朴素裙装的克洛艾从房间走了出来，她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些粉，很好的遮盖住了泪痕。
客厅里格外阴暗，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磅礴大雨，这让克洛艾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阴郁，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黑面包，只有四条，克洛艾精致的眉头便高高皱起，旋即无奈叹了一口气。
克里斯总是这样，连一利弗尔也不放过...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饥饿感并不严重，那也就意味着可以省下一餐，若是今后一天只有两餐的话，手上的钱应该还可以多撑一会，再问...店长借一点，虽然有利息，那也比断粮来的要好上许多，足够撑到兼职发薪水的时候，就是月中好需要交房租...
克洛艾紧紧皱着眉头，牙齿咬着下嘴唇，精打细算着，轻轻带上房门。
喧嚣的雨声不断在房间里来回萦绕，沉睡着的克里斯猛然皱起了眉头，阴冷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蜷缩了起来。
又是那个梦境，
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磅礴大雨的小巷内，黑暗之中，克里斯不停奔跑，沉重的呼吸声如同最虚幻的梦魇，细碎的低语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他能够清晰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追逐，那饱含着恶意的、扭曲的意念。
克里斯不敢回头，只能不停地往前狂奔，他想逃离这黑暗，逃离这一切，逃离着阴暗的恐怖的梦境！
他知道这是梦，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他还知道，如果被追上，那自己的灵魂也会如同之前克里斯的一样，被屠杀，被撕裂，成为雨夜中，第十三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脑海中闪现过诸多名词：杀手、恶灵、恶魔、克苏鲁，嘈杂的念头随着盘旋在耳边的低语越来越多，慢慢吞噬着那仅存的理智与人性的光辉。
明亮的光，在眼前骤然亮起。
习惯了黑暗的克里斯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用手捂着眼睛，透过手指间的缝隙，隐约看见从光亮中走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她伸出一只手，声音温柔。
“克里斯，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