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赎月西来
“都要过饭点了,两人怎么还不回来?”灵病子有些急躁地敲着桌子。
灵药子看着眼前的一桌菜,歪头细思:“我总觉得缺了点东西。”
灵病子道:“或许我们中午应该留在残红园用饭。”
“是啊,咱们几个大男人守着一桌饭,说不出的奇怪。我是怀清师侄我都不想来吃。”
灵病子眼前一亮:“对了!我们可以给阿清说个媳妇,情意绵绵,他一分心指不定就把修习的事忘了,”
灵药子道:“我竟无法反驳,照怀清师侄的年纪,还真有可能,师尊你说呢?”
上官维尚在恍神,听到灵药子之言,方才回悟:“我怎知?我又没谈过恋爱。”
灵病子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那为啥李天师总跟你过不去,每次见了你都酸得跟你抢了他老婆一样,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上官维反问道:“李天师有老婆吗?”
灵病子愣了一愣,转头问灵药子:“我昏迷这些年,李天师娶亲了没有?”
灵药子摇摇头:“没有。”
“哈。我说你们这些修习的老怪物,一个两个都起到极坏的带头作用,我看我们也别叫恶匪山了,直接改名叫光棍山得了。”
正在灵病子滔滔不绝之时,律道子慌张闯入:“不妙了,我四处找遍了,都没寻着怀清的身影。”
“嗯?”却听上官维沉吟一声,一道黄符激荡青空急急来到他身旁。
“那可是有点不巧”,上官维将黄符叠好收起,“这是我当年留给怀清父亲的传音符,侯爷说莘稷要征怀清入学,赵鸿霄明天就要到陶府讨人了。”
四方消息汇集一处,一时难辨是悲是喜,一时不知该悲还是该喜,又或者说连悲喜的理由都丢失了,都忘却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上官维拿起披风厉声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找去啊。”
······
菩提树下。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额生金莲的少年擦去血迹缓缓站起,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低头各走五步。
“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
他每走两步,便吐出一个字,最后一步走完,如释重负地舒吐一口气,又似有余味,摇头叹道:“啧啧。”
“可以把书还我吗?”少年朝草寇伸出左手。
而领头大哥最终在秘籍的争夺中获得优势,他对着书封不断挤眉弄眼,终于挤出了那四个字的读音:“非心剑法。”
他再看着眼前这位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少年,全身细胞警戒起来:“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好热的···好惹的。”
“赎月。”少年沉声一念,随后右手张开,似乎在等待着某物降临。
被供奉于陶家祠堂之内的赎月剑,似感到召唤,当即“嘡啷”离鞘,怒气腾空,“轰隆”一声撞破屋顶,于风中疾啸而去。
怒剑破空,顿时整个辅惠侯府都抖三抖,树摇竹抖,连水中的鱼都纷纷跃起。
正准备杀鸡备膳的厨子被震得手劲一歪,割了半边喉咙的鸡死命蹬出,在院内四下扑腾,鲜血泼溅了半面院墙。
正在打水的人吓得猛一松手,水桶顺着松劲的辘轳一泄而下,咕噜咕噜滚下砸碎一面井水。
陶夫人正与绣娘在屋里刺绣,隆声轰动惊得她手肘一抖,碰洒了一碟南珠,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什么声音?地震了?”陶铭真刚传音给上官维,被巨响震得茶水洒了满身,难以置信得望向身边的仆人。
屋顶的尘落三落,铺了陶铭真与仆人满身。
“夭寿啦!要命啊!老爷!祠堂!祠堂屋顶被破了一个窟窿!”一个仆人跑进屋内向陶铭真急急禀报。
“啊?!”陶铭真整个人弹起来。
他一路小跑奔进祠堂,还没来得及跟进祠堂的仆人在外只闻他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圣剑呢?!”
仆人指指天:“飞···飞了···”
······
赎月剑一路疾驰,所经之处形成一股强劲气流,吹乱了树,吹皱了水,吹倒了旗。
更掠起烟尘无数,迷乱人眼。
“我的妈呀,龙卷风了这是。”
路上行人却只见一个光点激射而过,再不见其他。
······
“小子,你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那群草寇随后见并无异常,又开始叫嚣起来。
只闻一阵尖啸声从少年身后传来,倏然,一个光点由远及近,渐渐显出一柄长剑的模样,来回几个飞旋,竟将数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树生生拦腰斩断,随着树身“吱扭”一声,庞大的树冠夹带雨水四溅而纷纷倒下,惊起树下避雨的人慌乱作鸟兽散。
天地撼动,风雨瓢泼,回望来路,顷见浮生。
那四尺飞剑最终稳稳落在少年右手之上,在夏日的雨中轻轻鸣响。
“试试吗?”少年轻拭剑锋,淡淡说道。
众草寇着实被那飞剑的气势震慑住了,但脑袋不太灵光的领头大哥似乎不甘落人下风,仍有几分倔强地想要开口唬住少年,连忙被那獐头鼠目的人扯住衣袖:“大哥大哥,此人看起来不好惹,咱们快退吧。”
其余人也附和道:“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哥咱跑吧。”
有道是盛情难却,领头大哥采纳众人意见:“好吧,兄弟们,撤!”
那少年毫不理会,只道:“你方才跟老大说什么来着?杀了他们?”
那不见人影的声音再次在少年耳边响起:“是啊。”
少年道:“恐怕有些麻烦,不过可以试试。”
只见他提步瞬移,身影飘忽间从落荒而逃的草寇头上一跃而过,落在人前剑锋轻挥,雨滴斜飞一招收势。
那獐头鼠目的人面露惧色,惊慌用手捂住喉间,血不多,却已不能说话。
剑长一寸,剑重一分,但那少年会挥使自得,一剑只割断气管而未伤及动脉动脉,故而那人此时还活着。
如此准头,竟是比一剑封喉更让人悚然。
少年冷冷看着那人,左手一点将一道神符注入那人喉间:“不想被血呛死就别乱动。”
“少···少侠,书还您,这些都还您···”
草寇众人见大势不妙,立即将先前从少年身上掠夺去的物什如数奉还。
“如何是好?我现在没了杀他们的理由。”少年又对那不见人影的声音道。
那声音几分狂躁:“杀人还要什么理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是!”
少年听罢,立马照做,拳脚几个起落将众草寇打趴在地,高举长剑正欲砍下那领头大哥的头颅,让他身首分离。
“施主且慢!请施主手下留情!”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叫停战局。
少年收起长剑,倒握身后:“哎呀,麻烦来了。”
那声音忿忿:“明明就是你故意拖延,给自己找的借口。”
少年道:“非也,学道须参窍妙禅,要凭慧业了机缘。”接着手中符咒翻飞,将那数名草寇统统定住。
只见一名身着褐色衣衫的年轻人胸挂佛珠,手持金钵,款款有礼朝少年行来。
近了,他向少年恭敬一鞠,单手立掌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少年笑笑,也单手立掌还了他一躬:“大师,有何指教?”
“施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他们将东西归还给施主,还请施主放过他们,留他们一命。”
少年没有回答,围着年轻人转了一圈,问:“大师从何处来啊?”
“从齐驮山来。”
少年望着年轻人一头青衫:“大师如此虔诚,为何还未落发?”
“白云寺方丈说我佛缘未满,要我一路讲法渡人,渡满一百人时,便可入寺为僧。”
“那大师如今渡了多少人?”
“九十九。”
“大师觉得我会是第一百个吗?”
大师看了看少年额上的那朵金莲,心想:“这人似乎颇有佛缘,想必定能成我佛门中人”,嘴上却说,“佛缘玄妙,我不敢说。”
“玄何玄,妙何妙,大师心不定,身不轻,分明行在苦海,如此渡人,邀人同沉乎?”
“此苦非彼苦,乃是苦苍生之苦,苦众生之苦。”
“人不扰,政已和。世虑寡,山情多。何须大师苦?”
年轻的大师起了踌躇:“这···”
少年继续道:“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皈依佛,不凭心,渡一万个又有何用?白云本自无遗迹,飞落断崖深更深。前路杳杳,要达目的,何时是头?”
大师启唇欲语,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空花哪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诸法非实,皆为虚妄,大师还要执着吗?”
“我···”大师双唇颤抖,两眼盈泪。
夏日的雨滴击打在菩提叶上,发出水晶琉璃般空灵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幻听,少年轻道:“琉璃雨声,大师可闻?”
雨洒江天,少年急转手腕,长剑猝起急落,直指大师。
“扑通”一声,年轻的大师双膝跪地。
血珠从他的额间沁出,与微雨融成一朵红色印记。
······
大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重重点头,表示他听见了那琉璃雨声。
“你所渡第一百个人,便是自己。佛印已结,去白云寺落发吧。”
大师双手合十,虔诚跪道:“请高人赐下法号。”
少年有些为难:“缘非我起,缘非我结,再说我弘法之事不便让太多人知道,我只能赐你一个“澄”字,另一字,由白云寺方丈替我补上吧。”
年轻的大师叩首三谢,随即起身道:“多谢高人,贫僧就此别过。”
少年单手立掌:“阿弥陀佛,还有一事。”
大师奇道:“何事?”
少年转身看了看那群被他制服的草寇,双指牵动消去符上神力:“让他们,随你出家去。”
“这···”年轻的大师又失了主意。
“无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吧。”少年给大师为了一颗定心丸,转身对众人凛声道:“听到没有,你们?要是有谁敢耍花样,我就用神符把他化成血水去见佛祖。”接着又是将数道符咒打入众人体内。
那群草寇忌惮于少年的功力,忙道:“听到了,听到了···”,边说边老实得跟着年轻的大师走远了。
少年见他们走远,方才将长剑插进土里,活动了一下胳膊手腕,轻声叹道:“赎月你也太重了点。”
随后他又对那个声音说:“南嘉鱼,我不高兴了,我又遇到了我摆不平的事。”
“行罢,那就我来善后。”
“那边几位,还不出来吗?躲躲藏藏还要看到几时啊?”之前不见身影的那个声音终于现出人形对着前方虚无之处大喊,只见他满面泥污,头戴一顶翠玉珍珠冠,身穿一件破袈裟,肩搭一根破旧脏乱的拂尘,手拿一个七宝金钵,脚蹬一双用金线打起补丁的麻布鞋,正是十年前在陶府门前念戏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