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三心二意
听到医薄幸的威胁,灵病子只好认怂:“那还是不要喽。”
医薄幸直奔主题:“病人是哪位?”
“我徒孙”,上官维说着把陶怀清往前推了一推。
医薄幸上下打量了陶怀清一眼,此时陶怀清额上的金莲已消,一切与往常无异,医薄幸又问:“治什么病?”
上官维歪头想了想:“就是不知道什么病才来找你。”
医薄幸勾唇一笑:“难得见老贼谦虚一次。”
上官维道:“啰七八嗦,你到底给不给治?”
“且看看吧。”
只见医薄幸从袖中飞出一根金线,径直飞缠在陶怀清左腕上。
“嗯?”
医薄幸轻拈金线,略一沉吟,随后收回金线,却一言不发。
上官维追问道:“如何?”
“先跟我进来吧。”
医薄幸没有直说,而是转身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密室前。
一路上,医薄幸一直不住扭头看向身侧的陶怀清,却见陶怀清始终面无表情,双唇紧闭,眼望虚处不曾转睛。
医薄幸一边启动机关打开密室一边笑道:“从前有位自认高冷的武学奇才来我这里诊治,被我扎了三针后,再不犯面瘫之症了,小友可也想试试吗?”
上官维闻言眼神一睨,道:“别故弄玄虚了,搞快点!”
医薄幸回头看了看上官维,又转头对陶怀清道:“人生嘛,游戏游戏就好。是吧,我的维哥哥?”
医薄幸走进密室,从一面墙上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面铜镜,递给陶怀清:“嗯?照照。”
灵病子怪道:“什么意思咧?照妖镜吗?我徒弟怎会是妖怪?”
陶怀清接过镜子,抬手一照,只见镜中的自己额上又生出一朵占据眉心大部分位置的金莲,而双瞳逐渐变幻为一双金色蛇眼,阴鸷冰冷至极。
“这是我吗?”
陶怀清放下铜镜缓缓道。
医薄幸道:“是,也不全是,这是三分之二的你。”
“那还有三分之一呢?”
“尚在沉睡。”
医薄幸又从另一个柜子中取出一包银针,在密室中央的木桌前慢慢坐下:“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被诊为先天不足,元气大亏?”
“是。”
“现在有人为你输元补上体内亏空,你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不是时常会觉得力不从心,耗损心神,做事情比常人更费时,更艰难?”
“是。”
“有时又觉得自己思绪繁复,杂念太多,时常心情沉重,摇摆不定。”
陶怀清思虑一阵:“也对。”
医薄幸叹气道:“唉,心太多了。”
上官维道:“那这到底是什么病?可有办法医治?”
医薄幸拔出一根银针在阳光下细细打量:“此病名为三心二意,无药可救。”
灵病子憋不住火气:“哈?你扯这么多,却说没得医,谁信呐?你莫不是在耍我们?”
“我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无药可救。若你有办法把他体内另外两颗种子掐死,那他便可回复完体,甚至效果会比预期更出众。”
“听得糊涂,什么三分之二,又两颗种子,到底是啥子意思?”灵病子已经失去了理解的耐心。
“呐,听好。”
医薄幸取出九根银针拜在桌子上,“我今天就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讲明白”。
“你徒弟,他现在完体是九分灵魂,现在醒着的,是六分,六除以九是多少?自己说!”
灵病子道:“三分之二。”
“嗯,还有沉睡的三分灵魂,又被分为两份,一个一,一个二,两个个体,各有独立完整的意识,互不干涉,互不干扰。”
“也就是说,你徒弟现在等于身体里住了三个人,懂了?”
灵病子挠挠头,看了看陶怀清:“阿清哪,你咋还得了如此复杂的病咧。”
“所以这病到底有啥子影响嘛?”灵病子还是有几分不解。
灵药子道:“哎呀,我懂了我懂了,这个叫精神分裂症,到时候师侄就会一下是这个人,一下是另一个人,酷的咧。”
医薄幸坚持道:“这个不叫精神分裂!这个叫三心二意!另外两个他们是各有归属的,你们现在看见的这幅身体,是专属于六分灵魂的。”
“哈,你是说,我会从只有一个徒弟变成有三个徒弟。”
“那我会有三个师侄?”
“那我会有三个哥哥。”
“那你爹会有四个儿子。”
“那我是不是三个徒孙?”
灵药子道:“怎么觉得不是病,反倒是好事咧。”
“嘭”、“嘭”、“嘭”。
医薄幸连拍三下木桌,震起密室中沉积已久的灰尘,害他连忙挥舞衣袖扫开浮尘:“安静安静!你们要尊重病人,病人得病,是件很痛苦的事。”
上官维把住陶怀清的肩膀,伸头问医薄幸:“医生啊,另外两个什么时候醒啊?我们好准备一下欢迎仪式。”
“严肃!咳咳咳···”
医薄幸又拍了一下木桌,震起更多的灰尘:“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病人,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医薄幸转向陶怀清。
陶怀清抿抿唇:“你说另外各有意识,为什么我从没察觉到?”
“因为他们不想被你察觉。”
“···”“那我学东西慢跟此事有关系吗?”
“有关系,你一个人要做三个人的事,一个心要想三个心的事,自然就慢,就繁琐。不仅如此,他们虽是沉睡状态,但仍会从你身体中汲取营养,补元的平衡状态只是暂时,一旦有朝一日你的身体无法持续供养,又会回到当初亏缺的状态。”
陶怀清点点头:“那以我现在的状态,我最多能修炼到几段?”
“假设你能活八十岁,每日刻苦修炼十二时辰,入土前能达七段。”
陶怀清攥紧拳头,沉默一阵,又问。
“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提前醒来?”
“不好说,因为我没见过实例,一切都是未知。”
“那先生方才说的掐死是何意?”
“哦,你想掐死他们两个是吧。”
陶怀清再次抿抿唇:“恶毒了点,不过是这个意思。”
“分为两种情况,一,他们在你体内的时候,你死了,他们也就跟着死了;二,他们不在你体内,各具形体,割喉挖心,抽筋剥皮,魂归天地,就死了。”
陶怀清微皱眉头,起身离座:“知道了。晚辈没有问题了。”
医薄幸点点头,对上官维和灵病子等人:“病人家属还有问题吗?”
“额···”灵病子还在组织语言。
医薄幸收起桌上的银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好了没问题,请到那边付诊金。”
上官维临走时,顿住脚步:“相思哪,有没有优惠哪,我可是老主顾了。”
医薄幸低头,用手比了个“八”。
“多谢多谢。”上官维弯着腰退出了密室。
······
众人离开残红园,一路上,陶怀清一个人远远的走在最前方,而其余人跟随其后,一路沉默,想说却不敢说。
上官维先打破安静:“认清事实吧,回去给孩子做顿好吃的。”
“唉”,灵药子接道:“怎会这样,昨日我见他使那杳踪三千,还赞他根骨好来着。”
灵病子却恍如大梦初醒,突然喜道:“我觉得是好事,哈!不要修习也好,不修习便不会去争高低,不争高低就不会卷入江湖恩仇,没有恩仇就平安一生。好事好事。”
律道子忧道:“可是怀清一直执着于修习,如此结果他怎么承受得了?”
“一时的心痛在所难免,但时间消磨,总会淡的。再说他本一人族,百年安乐是常态,或许错是在我,一开始不该引他入局,不该许他一个大剑士的梦。”灵病子摇头叹道。
陶景明却道:“各位前辈,再叹下去,我哥走远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陶怀清的身影在前方缩成一点,就快看不见了。
律道子对众人说:“你们先回吧,我去追怀清,正好我与他有话要说。”
上官维点头道:“去吧。”
话音未落,律道子已是飞袭而出,只余数道残影于原地。
灵药子不禁叹道:“师尊,我总觉得老苏家的身法比我们的帅一点。”
上官维道:“你错了,不是身法帅,是人帅。”
······
另一边,陶怀清见律道子追了上来,并不闪躲,只是不发一言兀自挤进一片长满马尾草的草丛。
律道子双手扒开草堆,紧随其后。
“怀清,怀清,师父向你认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师父不该那般对你,是师父不好,我只是以为激你一激,会对你的修习有所助益,能让你更快长进。”
见陶怀清不言语,律道子又言:“师父是真心觉得抱歉,你原谅师父好不好?”
陶怀清驻足,抬头看了一眼律道子,伸手轻抚身边与他齐腰的马尾草:“你看这些草,它们长得这般高,可是风一来,它们就弯腰了。”
律道子说:“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如果不弯腰,它们会被强风折断,不能再长高了。”
陶怀清又说:“你可知一年里,此地什么时候风最大?”
律道子观察了一下地形:“此地常年多风,夏秋之时风力最盛。”
“现在就是夏天了。”
陶怀清的话刚说完,原上突然刮起一阵疾风,将草丛吹得前俯后仰,势头压低了一寸。
陶怀清再次抚摸着伏下的草群道:“风势如此之劲,它们一生要弯几次腰啊。”
“你知道这种草,什么时候开花吗?”
律道子摇头:“我不知。”
“也是夏秋之时。一年中风力最大的时候,它们会借着风力把种子传播到更广更远的地方。”
律道子说:“善用天时,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是啊,多聪明啊,每次风来,它们总是愿意奉陪,是风给了它们生命。可不管它们怎么努力,却终究不能与树木比肩,一眼望去,它们长得一模一样,让人想记都记不住。”
“但它们为自己争得一片土地,整片草原都是属于它们的。”
“没错”,陶怀清深吸一口空气中的青草香,“种子应该落在属于它的土壤之中。我累了。”
“你还在怪我吗?”律道子脸色悲伤:“你怪我是风,一直在摧折你吗?”
“我没有怪你。如你所言,善用风,是生存的智慧。于情于理,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恩师,我也理解你的想法,无论如何我感激你。昨天的事是我失控了,很抱歉,希望你别往心里去,要怎么罚我,只要你能释怀,都可以。”
“怀清···你···师父知道你懂事,善解人意。只是你不能如此压抑自己,有些事非是一定要你承担的,师父知道修习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你想骂我,想打我,师父都不在意。师父只希望你别再压抑自己了。”
律道子上前一步想牵住陶怀清的衣袖,被陶怀清后撤一步躲过,指尖只余空空的风。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别再跟来了。”
陶怀清说罢扭头使出“杳踪三千”,任凭律道子如何疾呼,却始终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