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叙旧
“到了。”
灵药子说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众人随他话语抬头望去,只见青山幽林,一条蜿蜒小径顺山而上直达白云深处,与陶怀清之前所见的灵病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正值黄昏,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
万物被落日镀上一层金纱,千山幽寂,而光束中尘埃却纷飞,云岫添寒,不禁使人萌生出尘之感。
寂寂功名会,纷纷车马间。
静静余晖照耀下,山脚旁的一块巨石奇姿傲然,上书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山有恶匪”。
众人心中一惊:莫不是遇到诓人的匪徒,竟被诱拐到人家老巢里来了。
灵药子见众人惊讶无声,猜出八九分,忙道:“勿惊,此乃师尊为纪念往昔岁月所提之字。”
往昔岁月?陶景明好奇:“敢问上官前辈以前做何营生?”
灵药子道:“拦路抢劫。”
律道子哑然:“难怪富可敌国···”
灵药子一本正经:“非也,师尊的资产乃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无一分取之于民。”
“既然祖上有财,又为何要当土匪?”陶怀清问道。
灵药子道:“掩人耳目而已,时局所迫,不得不匿于山林。”
律道子不解:“愿闻详情。”
灵药子摇头道:“详情我也不知,师尊未曾说起,不知先生可闻:盗贼本王臣?”
律道子:“略晓一二了,方才有冒犯上官前辈之处,还请原谅。”
灵药子道:“无妨,师尊天性洒脱可爱,不会介怀于此。诸位随我上山吧,师尊与胞兄等待多时了。”
众人应了一声“好”,可在灵药子动身之时,众人却都僵在原地。
“怎么了?”灵药子奇道。
松风挠头,看着那曲折蜿蜒的山路为难:“行李太多,没有马车,我们抬到山上可能要搬到明天。”
“抱歉,是我疏忽了,随我走后门吧。”灵药子微微欠了欠身。
众人面面相觑:还有后门?总觉得上官前辈不是什么正经之人。
众人跟随灵药子绕到山门另一侧,只见一条巨大无比的吊索自上落下悬挂在一个小木屋之上,极目望去,只见绳索一直向上延伸,不见尽头。
松雪惊道:“哇!这么高啊!”
灵药子取下别在腰间的金笛,轻轻吹响,同时打开那木屋的门,对众人道:“上去吧。把东西也抬上去。”
陶景明与松风松雪进去后,陶怀清也准备跟着他们一同进入,灵药子用手搭住他的肩膀,笑笑道:“你也要进去吗?”
陶怀清不解,纳闷道:“不行吗?”
灵药子又笑笑:“那你的“杳踪三千”不是白学了吗?”
原来是为了验收成果,陶怀清有些头痛,自己的身手实在丑陋,可怎么偏偏到哪里都绕不开这关呢?
“好吧。”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累了,脚痛,恐高的推脱之辞,但看到律道子那双跟猫抓耗子一样警觉的双眼,不敢放肆,只得妥协了。
等到其余人都上去,只余陶怀清与律道子、灵药子三人站在山脚下。
“小师侄,请吧。”灵药子看向陶怀清。
陶怀清轻轻“嗯”了一声,内心可是紧张坏了,万一要在师叔面前再出丑怎么办?那道子师父肯定会更生气了。
唉,难啊。
陶怀清仰头,一边观察着山势,一边朝前走去,准备一跃而上。
灵药子或是看出了什么,宽慰陶怀清道:“师侄莫紧张,放轻松即可。”
陶怀清心态放缓了几分,暗思:“师叔体贴人,知道我会紧张。”
却听律道子冷冰冰道:“你同手同脚了。”
陶怀清脑中轰然一响,若此时处在那山崖之上,他恐怕会一时想不开直接一跃而下了。
陶怀清压根不敢回头看律道子的神情,只能在心间抱怨真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啊。
丢人啊!快跑吧!
陶怀清只觉得身后两道目光快把他灼得外焦里嫩了,当即使出十成功力御起那“杳踪三千”风一样得逃跑了。
灵药子与律道子二人只见陶怀清步法点落有致,倚借山势从容而上,不一会便不见踪影。
灵药子夸道:“好俊的身法,这些年道兄教导有方。”
“不敢当,唉。”律道子也对陶怀清的表现感到讶异,但又忆起无数个被陶怀清气到吐血的时刻,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
等二人各自御起轻功登上山顶,只见陶怀清等人围着上官维与灵病子坐在凉亭中,似乎交谈已久。
见到律道子,上官维与灵病子连忙起身走来,上官维道:“徒孙他恩公,好久不见咧。”
律道子再次见到这对师徒,一老一少同时站在他面前,虽不是初见,可仍感微妙恍然。
上官维不仅容貌年轻,连神情也不见丝毫老态,加之他一身华服,活脱就是不经世事,不历沧桑,悠闲潇洒的纨绔子弟。
而灵病子却显得心力交瘁,加上伤病,更增几分憔悴。
“上官前辈···”律道子压下心中的感慨,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别站这了,让孩子们都进去吧。病子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先进去吧。”上官维对着前后左右的人一并吩咐,领着律道子等人走进别院。
律道子闻言看了一眼灵病子,只见灵病子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几分掬态,不知他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话。
到了屋内,灵病子对陶怀清道:“阿清,带弟弟去玩吧,我和你道子师父有话说。”
陶怀清想起这十年自己的表现,眼中闪现忐忑,却也没有办法:“好吧,别太劳累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律道子与灵病子两人,气氛渐渐凝滞。
律道子也有点不习惯:“闹哪样呢?”
灵病子却“扑通”一声给律道子跪下了,把律道子整个人都惊得从凳子上弹起来,“我说你们师徒,怎么都喜欢来这一出,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
灵病子仍旧跪着,他郑重得给律道子磕了个头:“多谢恩公救我徒弟性命,请恩公受我一拜。”
“林萧远曾说他是我的天缘,机缘使然,不必言谢。嗨呀!什么恩公,我就顺手救一下,你才是他的恩公,他的命是你换回来的,你才是我徒弟的恩公,我给你跪下了,我多谢你。”律道子提起衣摆也跪在灵病子面前,磕起了头。
灵病子倒不慌,他淡淡道:“我是诚心的,谢谢恩公救了我徒弟。请恩公收下我的诚意。”
律道子狂点头:“我收下了,收下了。”
“那好。”灵病子兀自起身坐回椅子上,并不像陶怀清那般还会慌忙将律道子搀起,顿时只剩律道子一个人跪着。
“嘿?”律道子头一回有种自己亏了的感觉,接着也起身了。
“喝茶吧。”灵病子端了一盏茶放在律道子面前,“上好的雨前龙井。”
律道子道:“多谢。”
“再不喝就茶叶坏了。”灵病子又补了一句。
“···”
灵病子转向另一边的位子,双手交叉放在椅子把手上:“还有一件事,我要给你道歉,当年一直没说。”
律道子疑惑:“什么事?”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我是你爹。”
律道子眉头一横,面色如铁。
灵病子道:“我是说我不该说我是你爹。”
“你已经又说了两遍。”
“对不起。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苏无眠的后人。”
律道子眼神突然黯淡:“后人又怎么样。我一直是一个人过的,现在血缘对我来说,已经非常淡薄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叔公?”灵病子试探道。
律道子长叹一声:“那又怎么样,我跟他各过各的,谁活着谁死了有什么关系?”
往事,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悲惨的,总是异常沉重。
美好的,叹已不在,而悲惨的,却常压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灵病子掸了掸衣袖:“阿清可跟我说,你叔公那边的人来找过你了。”
律道子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的?”
“阿清从小就心细的,你又不是搞地下工作,跟他住一起被他知道不是正常。”灵病子算是解释了一番。
“你救了阿清,又教了他十年,师父也常说要找机会回报你,说句俗套的,我们是一家人,你遇到事情不要自己抗着,别把我们当外人,要是住在人族不清净,你就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保证你叔公不会找到这里来。”
“说到底,修习是武者的头等大事。你是有天赋的,为了救阿清,你自降功力下九段,任谁听了都是极可惜的事,现下抓紧时间修炼,说不定还有再入九段的机会,若是拖到以后盛年不再,世间没有后悔药吃。”
灵病子见律道子没有反应,又道:“阿清的事,你不用在意,他已耽误了你许多时日,是我以前把他惯坏了,师父只道是你当时嘱意留在人界,阿清的父母也不舍得让他再出远门。我醒来后,也与师父谈了几次,觉得修炼之事对你确实至关重要。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倾尽全力帮助你。”
律道子仰躺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别说我矫情,九段,也就那样,能不能再升九段我都无所谓了。”
“实不相瞒,与碧罗君棠那一战,我心已经死一半了。你们说谢我,可我觉得我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你和怀清没怪过我一句。”
律道子偏过头,顿了一顿:“我不善言辞,真不知该怎么说,恐怕我要强行赎罪你们也不会允许,我只知道,你们愿意把我当成家人,我很开心,很高兴···”
“教怀清是我自愿的,他没有耽误我。”
灵病子轻笑一声:“嗯,就是把你气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