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百念慈恩(上)

陶怀清眼神无神,呆呆地看着关切自己的男人,道:“你是太师父吗?”

上官维好容易盼到自己的徒孙醒来,满心欢喜:“是啊是啊,病子他时常在信里提到你,夸赞你很懂事很听话。”

但同时,他也对陶怀清额上的那朵金莲感到颇为奇怪,病子在信里可没提过这一茬啊。

“你额上的莲花是怎么回事?痛不痛?”上官维奇道。

“什么莲花?我没有感觉到异常。”陶怀清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额间。

“没什么。”

陶怀清思绪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木然道:“师父呢?”

“他···他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上官维转头看向尚在昏迷的灵病子,迟疑道。

陶怀清缓缓走到灵病子跟前,用小手拨弄着灵病子的胡须。这一次,灵病子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仍是静静睡着。

同样的,陶怀清的反应也是静静的,他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灵病子面前,像在等待着什么。

“好徒孙,你师父没事,太师父带你回家吧。”许是不忍看到陶怀清这幅模样,上官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陶怀清点了点头。

“终于要走了吗?”林萧远仿佛如释重负,只见他一扬手,三位车夫驾着三辆马车随之驶来。

“快上车吧。把人都抬上去。”林萧远道。

一阵收拾完毕,几人分乘马车缓缓离开这片曾经困扰他们多时的树林。

这里的风,这里的雨,这里的夜,一切都因此番不凡的际遇而变得特别,被刻上烙印。

然而,何处又无风,无于,无夜?

天地虽大,却处处是穷途,是牢笼。

“我们现在去哪里?”律道子与林萧远同乘一辆马车。

“去找棺材铺。”林萧远闭着眼睛,似在休憩。

“那···”还没等律道子开口,林萧远抢先道:“别担心,上官维一定会借给你的。”

“不是因为这个。”

林萧远睁开眼睛:“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起那位小兄弟还有一百银铢在我这里。”律道子咬着唇,有点难为情。

“我觉得他师父的事对他似乎打击极大,如今他给我的感觉已经和之前相处时大有不同了。还有他额上的那朵金莲···”

林萧远道:“面生金莲不是坏事,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大有造化。”

律道子摇了摇头:“要是金莲加上蛇瞳呢?我曾经在灵界前镜里见过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额上也是一朵金莲,双眼却是蛇眼的样子,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前镜中见过?那说明他是你的天缘,你应该好好把握这孩子带给你的机缘。”

“何为天缘?”

“一种能让你突破自身境界的契机。”林萧远重新合上眼睛。“不要急不要慌,预感说明不了问题。在你得到答案前,等待,是一门你应该好好研究的学问。”

另一边的马车上,上官维试着对陶怀清说了一箩筐的俏皮话,可惜都收效甚微。

陶怀清只是淡淡抿嘴,并没有开心的迹象。

“怀清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上官维对陶怀清的提前醒来仍是放心不下。

陶怀清摇摇头。

“太师父,刚才的那个树林,叫什么名字?”陶怀清看着窗外沿路的风景,问道。

“不清楚,百树林吧,好像是,一百的百。”上官维想了想。

“真的有一百种树吗?”

“可能吧,总之是树很多的意思。”

陶怀清点了点头,不复言语。

上官维注视着陶怀清的神情,只见陶怀清双唇紧闭,脸色凝重,和冥想思过的高僧一个模样,心想坏了,傻小子估计要把他师父的伤全怪在自己身上了。

其实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沉,没看到灵病子传给自己的求救信号,不然他早就赶来了,自然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至于林萧远为什么选择袖手旁观,他又怎么知道?

明月超然的心思,如果能被人猜透,那就不是明月超然了。

“怀清啊,是太师父没有保护好你们,都是太师父的错,你可千万不能把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

不想陶怀清却说:“不,不是太师父的错。太师父,以后我会一定保护好你和师父的。”

完了完了。上官维心里一苦,看着陶怀清额上的莲花,暗想:“这孩子脑袋一定被打坏了,都开花了”,接着不禁为之一叹。

“千万不可啊,我的乖徒孙,凡事一定要量力而为,不能逞强硬撑,太师父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残酷,但这就是如今江湖的常态,是我们每个武者的生存规则,你是一个孩子,在这件事情里,你的力量渺小,是常理,是定数,不是依靠意志可以扭转的,你要面对事实,不可太过自责,不应该太过自责。”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维的目的本在安慰,说完后却又另有一种绝情。

“到了。”前方传来林萧远的声音。

上官维掀起车帘一看,才发现马车停在一家棺材铺前面。

“客官,要订什么样的棺椁?材质?尺寸?”店老板倒是很热情,连忙迎了出来。

律道子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林萧远先开口了:“要最好的。马上就能用的。”

“那就是这口了,松木的,刷得是上好的桐油漆,你看怎么样?”店老板笑道。

林萧远瞥了一眼:“没有金丝楠木的?”

店老板哑然失笑:“大人也忒看得起小店了,要是能卖得起金丝楠木,我怎还会在这?”

“那就它吧。上官老板,来付钱。”林萧远招呼着一旁的上官维。

“唉。”即便对于富豪来说,买单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老板,多少钱?”上官维问道。

“客官,一千二百四十铢。”

熟悉的数字。

“太好了!这样你就还欠我一千一百三十一!”那人拿着本簿子在自己面前戳戳点点的样子还依稀可见,顷刻间,已是阴阳两隔。

此番,律道子与季月柔的账是还清了。

然而,账面清了,其余的亏欠,却是想还也还不了。

律道子从怀里掏出那张百铢银票,递交给陶怀清:“我恐怕要回去了,不能依照约定授你剑术了。对于你师父的伤,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遇上这番祸事。”

大概是受伤后车马颠簸,陶怀清的脸色有些差,他摇摇头,将那银票推还给律道子:“大哥哥,你是好人,你一直在想办法救我们。这个不是银票,是怀清谢谢大哥哥的花,师父说要知恩图报,大哥哥收下吧。”

律道子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的银票不知何时被幻术折成一朵纸花,暗思“他知道我回乡需要花销,却没有明说,怕伤到我的自尊,居然编出一套说辞,让人无法拒绝。”

木纸本无温,却能使人感受那股温柔的心意。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律道子有些动容。

陶怀清紧抿着唇,还想说些什么,却猛地身子一倾,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