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山寓客

“跟上他。”

与云索受到刺激后魂飞魄荡的狂态不同,戏如晦神定自若,冷静异常地吩咐手下人跟上云索。仿佛君棠的死对他毫无影响,君棠这个人也与他毫无关系。

更或者说,君棠在他眼中,就不是一样能与人划等号的生物。

然而就算花谢了,草枯了,也会有人惋惜···

“他怎么办?”宿灵问戏如晦,眼神瞟向律道子。

“不怎么办。出师不利,鸣金收兵。”戏如晦冰冷的语气中隐隐透着烦厌。

“你就不怕得罪金主?”宿灵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碧罗堂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还要怎样?”戏如晦眼望虚处,从始至终没有看向宿灵的那张脸。

“你有伤,先回去静养吧。”戏如晦转移了话题。

宿灵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大爷我还没玩够呢,罢了罢了。让我回去吧。”

只见戏如晦指点灵犀,御起君棠的佩剑,随着一点清光浮现,转眼间宿灵便消失不见,想是已回到那剑中去了。

······

“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将君棠秀座葬了。其余人,跟我回去。”戏如晦下了命令。

“掌门,你的外衣···”一位负责君棠后事的碧罗堂门人拿起那还盖在君棠身上的外衣,有些踌躇。

雨势渐弱,将天地间的躁动换成静谧,似乎在哀婉着什么,悼念着什么。

但转瞬间,又仿佛不存,一切都是多情的错觉。

戏如晦顿了一顿,最终道:“给我吧。”

凉雨助寒,冷风残温,而戏如晦却自那件外衣上感受到一丝不真实的暖意。

人已去,冰心仍馈还世间一份温暖。

戏如晦也似乎心有触动,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他将外衣卷在右臂上,朝林萧远一抱拳:“林大当家,在下先行一步,告辞了。”

林萧远微微颔首:“戏掌门走好。”

而他此时心中却在思忖着戏如晦方才教云索吸食功力的功法,不出所料应是与血饮之功源自一脉,说好听点是物尽其用,只是要出现类似同门相残的惨状,对习武者又是另一番磨难了。

而主导这一切的戏如晦仿若无动于衷,径直朝前走去,临上了马,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勒马绳:“忘了一件事,百念慈恩苏律道,恭喜阁下升入九段。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了结,今后一并清算,黄泉无骨一定亲讨,后会有期!”说罢一蹬马肚,纵马驰去。

······

却说律道子因救人心切,各种方法都试了个遍,方才他强入九段企图以九段功力运转魔功救护陶怀清,可仍是不得效果,又累又悲,弄得一脸汗一脸泪,却仍不见陶怀清醒来。

林萧远走到他身旁,用伞挡住飘落在他身上的雨丝,道:“别费力气了,这小娃娃没有功元护体,你是救不活的。倒是这个术士,尚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律道子忙得焦头烂额,双手都在颤抖,经林萧远这一点,仿佛浮沉大海间抓住一根稻草,惊道:“真的吗?”

他望向林萧远的眼睛,亮亮的,如同暗夜中的一线曙光。

林萧远看着他这样的眼神,突然心有不忍,只叹气道:“真的,你试试。”

律道子喜极,捏起剑指就要往灵病子身上戳点,突然,一阵疾风自前方中穿林打叶而来,律道子与林萧远应势一躲,才发现那原来是一道形似银针的符咒,在雨幕中悠然徜徉,顷刻散去。

“歹人!放开我徒弟徒孙!”

律道子甫经一场大变,神识一片混沌,只见一角墨蓝衣袖飞来,还来不及反应,竟是被那人瞬间近身,律道子只见到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便被他一道符咒贴在额上。

“定!”

随着那人话音声落,律道子只感到四肢僵化,一时间动弹不得。

再看林萧远,被那墨蓝衣者一脚扫掉手中的雨伞,雨滴泼洒了林萧远一身,使他怒不可遏:“你!”

不想那墨蓝衣者却道:“你什么你,你给我滚开!”手上竟是毫无招式,却生生把林萧远推了踉跄。

“上官维!适可而止我跟你说!人都走了你才来逞能,再说我们是救你徒弟,又不是害他!”林萧远本无意与他动手,一甩宽袖捡起雨伞,声音满含怒气。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冷血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官维不让口风。

“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快救你徒弟。”

“我自己的徒弟我当然会救,要你管啊?”墨蓝衣者略过律道子,“唰”得一声解下律道子身上的定身符,随后走到灵病子与陶怀清跟前。

律道子手脚自由,却是紧盯着上官维,满腹疑问:“难道被称为江山寓客的上官维就是这样一个人?”

上官维察觉到律道子还在看着自己,这种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令他十分不适,遂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小屁孩。”

想来他既然管律道子叫小屁孩,年纪应该与林萧远差不多,可看他的言行,再加上他俊美而又充满朝气的面容,活像那种不经世事的纨绔子弟,与他的年龄实在相差甚远。

只见上官维先查看了陶怀清与灵病子两人的伤势一番,当他撩起灵病子后脑上的头发时,忽然“咦”了一声:“奇怪了。”

思忖片刻,上官维十指环扣,凝气注力,一招一式间气势非凡,似有引动天地之威,瞬间上官维周遭的风雨皆聚成灵气,凝成神元,只闻上官维凛声运气,十指化掌放置于灵病子背上,灵气神元悉数进入灵病子体内。

一摧掌,一输元。

再一掌,再一输元。

如是重复五轮,上官维俊美的脸庞上也开始出现疲态,最后一震掌,只见灵病子身子猛得前倾,吐出一口乌血,双唇微启,像是要说些什么,然而却颤如蝉翼,细不可闻。

上官维贴近听了一会,不禁皱起眉头。律道子见状忙问:“他说了什么?”

上官维道:“他说他想喝皮蛋瘦肉粥。”

“他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假的无所谓,反正我也没听清楚。”

律道子似乎明白术士那一张欠扁的嘴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上官维将灵病子,陶怀清等人拖到一旁的古树下,借树木的庞大树冠挡住些风雨,又将灵病子的伤口清理了一番,前后折腾左右翻动,灵病子始终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唉,难办啊。”上官维忙活一通之后以手叉腰道。

“我说二位,可否先找一处避雨的居所,还得淋雨到几时啊?”林萧远将手伸向伞外,无奈道。

“不可以。”上官维当即驳回,说着便盘腿坐下,开始为陶怀清疗伤。

“前辈,适才我已为小友医治一番,他虽然被伤到要害,可体内仍存生机,只是我寻了半天也找不出他的关元所在,不知如何将他唤醒。”许是被上官维的不凡身手折服,律道子对待他态度谦卑,开始称呼为前辈。

“只怕被我傻徒弟这一折腾,两个都活不了命,就算救起,多半也废了。”上官维面带忧愁,叹气道。

“听前辈的话,其中似乎有玄机?”

上官维又叹了一口气,自手上展开两张道符,却道:“小友可曾听过旁生族有两命之人吗?”

“略有耳闻,只是不甚了解。”

一旁的林萧远悠悠道:“相传旁生族有奇人,人生两面,身持两命,万中无一。”

上官维继续道:“这两符,一名“移魂”,一曰“接魄”,作用时需一名修有移魂之术的人与元主分持一张,如此移魂之人可代元主而死,而今病子身后之面已消,再无二命,身上又有“移魂”符,他必是将他那一命替了他徒弟,病子移魂之术功力已达十层,本是万全,只可惜我这徒孙功体太弱,又是人族凡躯,移魂接魄之法对其伤害太大,就算能承受住,能否醒来还是未知,醒来如何更是莫测。”

律道子方才醒悟,为何前番总觉得术士有些古怪,似乎时强时弱,且以他的资质,拜在上官维门下,现今不应只有八段功力。原是不务正业,一心修炼奇门孤道,听闻移魂之术极难修炼,这术士还专门修至十层,似乎是早有准备,就为了替人换命的这一刻。

“我要在此为阿清医治,少说也要一天一夜,二位如另有事,尽管去忙,不必在此劳神,我一人即可。”上官维突然道,虽是好意,却显疏离,与之前的跳脱仿佛判若两人,让人一时难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点,跟凡季缨学的臭毛病。”林萧远似乎被上官维一句话勾起久远的回忆,突然就不清风明月,突然就不超脱自然了。

“把你小姨子找个好地方收葬了,然后我们走。”林萧远对律道子命令道,随后撑着伞快步离开了。

“不妥吧,真的要把前辈一个人留下吗?”律道子踌躇道。

“快跟我走吧,他一个人可以。”林萧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顷刻间,他竟是已走远了。

“不对,我为什么跟你走,我还没答应呢?”律道子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