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无心插柳
柳谨柔?她又来了?
张守鱼将纸条紧紧篡在手中,百感交集。
昨日被俞潇婉科普了一番柳谨柔在城中的身份地位之后,张守鱼便觉得,她来见自己应该是她身后那位师父随意的一次落子。
只是为何今日她又来了?
这等大事赵先生为何没有叫醒我,而只是留了一张纸条?
看来这一子,落得并不随意啊……
他披上衣服,走到镜子前左右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便出了门。
雨过天晴,小楼外光线刺眼。
遍地野花犹沾水珠,星星点点地错落分布,如今汲了春雨,更是自凭本事地疯狂生长着。
他踩在石子铺成的道路上,小楼的铃铛声在身后孤单响起,原本有些昏沉的思绪逐渐清楚,他可以确认,那柳谨柔定有所图谋,但我目前有哪些可以贪图的地方?
我现在除了颜值好像一无是处啊……张守鱼悲观地想着。
关于自己前世身份暴露这种事,他反而不会多虑,他相信自己前世的布局,一个小小的疆野城应该不至于出得了那种大能。
今日张府有些热闹。
张守鱼才一经过石桥,许多双眼睛便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们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得有些安静,如今的张守鱼自然不认识他们,也未太过在意,只当是一些看热闹的路人。
“四少爷好。”
“陆潜见过四少爷。”
“少爷如今身体如何,前段日子我寻到了一株百年赤成草,公子若不嫌弃便送到府上……”
张守鱼前脚刚一踏入长廊,安静的气氛一下被打破,许多人拥了上来,嘘寒问暖。
独来独往惯了的张守鱼自然不适应,别人行礼他便回礼,别人送礼他便回拒,别人吹捧他他便自谦,虽然应付得支支吾吾却也还算得体。
“张公子。”
一个气度雍容,长得便极有城府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他,其他人的声音也随之小了很多。
张守鱼放慢了脚步。
只听那中年男子开口道:“我是陆府的管家,据说前日府中公子陆沛冲撞了张少爷,我们家主怒不可赦,却因为事务繁忙,便委托我来给张公子赔罪,若是张公子有何吩咐,还请告知。”
说着,他将一个木盒捧到身前,深深地行了一礼,道:“这是家主为公子的赔罪之礼,还请公子包涵。”
张守鱼打量了他一番,接过了木盒,打开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个树枝状的金色物件,也不知有什么用,他合上木盒,递给了身边的人,道:“送去竹楼。”
然后他对着那管家轻轻还了一礼,“守鱼要求不高,只希望以后陆沛公子可以多上街走走,散散心,多带几个人倒是关系不大。”
那陆府管家未明白过来他话中意思,只是觉得语气不善,还想再说些赔罪的话语,张守鱼却已向前走去。
廊道的深处,一个高冠宽袍的年轻人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拂袖离开。
张成雪缓步立在他的身侧,笑问道:“怎么?落毛的鸡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凤凰,心里难以适应?”
张齐双手负后,冷笑道:“成雪妹妹说的什么话?我还不至于心胸狭隘到这种份上,虽然能得柳谨柔青睐确实让人羡艳,但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那些高人手下的一枚棋子,虽然此刻尚不知究竟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张成雪轻轻点头:“但值得衡名宗那位幕后高人如此善待,事情定不简单,前段日子我也与说过几句,守鱼却也没有修为尽损,自怨自艾的模样,如今想来,应该某位高人与他承诺了什么。”
张齐身子一凝,脸色忽变,他皱着眉头望向张成雪,试探性问道:“会不会是为了……白碑残卷。”
白碑残卷是张府秘宝,唯有每一任大少爷方可传承。
张成雪心思玲珑,其实早便想过这个,她道:“若是为了白碑残卷,为何他们不拉拢你,无论守鱼修为有没有被废,大少爷的位置,几乎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张齐闭上眼,冷笑道:“我自然不会出卖张家,但那些走投无路的野犬,忽然得到一份大机缘,哪怕拼死拼活也会捏在手中的,对吧?”
张成雪不置可否。
张齐远远地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少年也向此处投来了目光,平平淡淡,目光交汇对望了一眼,两人便遥遥错开,各行其道。
分别之际,张齐深深地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道:“妹妹,虽然不久之后,你要成为折蝉宫的弟子,但你永远是张府的女儿,张家的未来在我们手中,白碑残卷是我们的根基,若是哪日,张家出了内鬼,哪怕那人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也绝不可心慈手软。”
张成雪不置可否,她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院中一方荷塘上,微风吹来,女子碎花的裙摆在贴着大腿漾起细浪,她将一绺发丝别到了耳后,忽然笑道:
“守鱼是我的亲弟弟,不是你的。”
张齐回身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张成雪轻轻一笑,得体大方。
……
……
木门虚掩,紫藤满墙,柳谨柔黑色幂篱,白纱轻垂如雾,白暂得不真实的容颜掩在帷幕里,如惺忪未醒的梦。
张守鱼走入之时,女子轻轻掀起纱幕,施施然行礼,挺拔的身段转而柔若杨柳。
“姑娘久等了。”张守鱼歉意道。
柳谨柔摘下了幂篱,放在一边,她眸子的笑意如水色漾开:“今日谨柔来早了,听闻公子尚在休息,便没让他们叨扰公子,倒是小女子三天两头往公子府中走,给公子带来了许多麻烦,还请公子见谅。”
张守鱼看着她柔柔依依的模样,避开了些目光,平静问道:“柳姑娘其实不必如此,昨日我听了许多关于柳姑娘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柳姑娘清傲冰冷,与如今派若两人,守鱼不过一介庸人,不知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姑娘与你那师父如此对待?”
柳谨柔嘴角微微翘起,“公子语气忽然这般强硬,倒是让谨柔有些不知所措。”
张守鱼平静地看着她,他本就是一个在美色中不坚定的人,若是先前没有听过她的故事,可能便在她这般温柔模样里沦陷了,但此刻,他铁了心想知道答案。
“请柳姑娘为守鱼解惑。”
柳谨柔抿唇一笑,她缓缓走到张守鱼身前,黑色的长裙曳地如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望着他:
“庸人?那不过是外人看待张公子罢了,在谨柔眼中,张公子哪是庸人?”
她好看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张守鱼不敢多看,目光移向了她放置在桌上的幂篱,平静道:
“我与柳姑娘素未谋面,你凭什么如此笃定呢?”
柳谨柔略带歉意道:“这是家师嘱咐要保守的秘密,但日后谨柔定会告知公子。”
这算什么?说了和没说一样?别以为长得漂亮就有特权,我一定要追问下去!
张守鱼还未开口,柳谨柔却欠下了身子,干净柔和的声音里不掺一丝杂质,“谨柔同样有难言之苦,还望公子多多理解。”
张守鱼看着她得体黑裙下婀娜的身段,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将她扶起,无奈妥协道:“那好吧……”
柳谨柔嫣然一笑。
“多谢公子包容,今日谨柔前来,亦是有礼相送。”
张守鱼狐疑地盯着她,只见女子与那日如出一辙般取出了一个古朴木盒,放到了张守鱼的身前,“请公子过目。”
张守鱼并无芥蒂,直接打开了木盒。
那是一颗圆珠,泛着珍珠般的色泽,其间闪烁着雷电状细密的裂纹,在木盒打开的那一刻,浓郁得化不开的灵力便弥漫开来,张守鱼如闻到馥郁花香的蝴蝶,心神一下便被那珠子慑住,而柳谨柔已然开始介绍起来。
“这颗珠子名为凝神,无时无刻不在吸纳天地间的灵力入内,时至今日,其间灵力蕴含已如半座湖泊,只是其间灵气颇杂,但家师听闻公子的侍女拥有共灵的能力,可以天然净化其间的杂质,便决定将这颗凝神赠与公子。”
张守鱼合上了木椟,并未直接接纳,而是问道:“你师父对我究竟了解多少?”
柳谨柔微笑道:“家师对公子,似乎格外看重。”
张守鱼道:“昨日的照幽笏,今日的凝神珠,我虽然不知他们的具体价值,但必然极为珍贵难得,所以我更加疑惑,你们对我这么好,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柳谨柔笑意浅淡:“若我说并无企图,公子信吗?”
张守鱼摇了摇头。
柳谨柔身形稍动,在幽暗的屋子间轻轻踱步,油灯的焰火轻轻摇晃,她绰约的影子如上元夜花灯上绘的美人,灯火熄灭便会袅袅而散。
她走到一面屏风前,目光浅浅地掠过其上墨绘的图画,声色缥缈:
“公子,世上许多事情本就是姻缘际会,若不来见你,我或许至今还在归雀峰的洞府内清修,要再过几年才会重新踏足凡尘。说实话,师父让我来见你之时,我是不解且不愿的,但见到公子的那一刻,我却觉得似是旧识,家师为何如此,谨柔也不明白,但谨柔敢保证,师父所做的一切,对公子都是没有恶意的。”
她似是赏完了画,目光重新落到了张守鱼身上。
“这是谨柔对公子的承诺。”
张守鱼看着她伶仃的背影,垂直腰臀的长发黑得发亮,发髻如云,自显仙意,昏暗的光线勾勒着柔软婀娜的曲线,娉娉婷婷,一举一动暗蕴风情。
女子拧腰回眸,清清淡淡的看着他,忽然微笑道:“我知道公子依旧不信,但是没有关系。”
张守鱼轻轻点头。
“明日的开春宴,公子会去的吧?”柳谨柔问。
张守鱼想起了犹为缚灵索苦恼的慕师靖,不确定道:“兴许会去。”
柳谨柔微笑道:“开春宴零零总总要持续三日,公子要是想去随时便可过去,到时谨柔也会破例到场,兴许又能与公子见上一面。”
张守鱼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开春宴后,我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柳谨柔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清冷的声色间带着笑意:“放心,谨柔自有分寸。”
说话间,她忽然抽出了定着发髻的淡色玉簪,秀发流水般落下,她披散着长发,如静立墨笔古画的女子,唯有唇边染着淡淡血色。
她重新戴上了幂篱,将玉簪递给了张守鱼。
张守鱼没有接。
女子便将玉簪搁在了桌上,缓缓向着屋外走去。
“公子不必太过推拒,只当这是修行路上,一次无心插柳的福缘便好。”
她缓缓推开了门,光线照了进来。
“公子不送送谨柔?”她忽然问道。
张守鱼没有动静,只是立在原地对她挥了挥手。
柳谨柔并未在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张守鱼拾起了桌案上的玉簪,手指摩挲过温软的质地,喃喃道:
“好一个无心插柳啊……”
还好我道心还算坚定……
他收好了玉簪,看着置在桌上的木盒,取出了那枚凝神珠在手中把玩,蹙眉道:“这个充电宝给的倒是恰到好处……只是巧合么,还是……有人在暗中窥探我?”
也不知这凝神珠中的灵力够不够斩断灵索啊……
啪嗒。
木椟合上,张守鱼收于袖中,起身离去。
柳谨柔已然走远,那曲折长廊之上却没什么人,殷络的人群不知散到了何处。
“怎么一个人也不见了,是老爷下令不准看热闹吗?”
张守鱼打量四周,雨珠滴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并未多想,直接带着凝神珠动身去往俞潇婉小屋的方向。
穿桥过径,张守鱼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前方隐约有嘈杂的交谈声隔着竹林远远地传了过来。
那是俞潇婉屋子的方向……
难道慕姑娘藏身张府的事情败露了?
张守鱼身子顿了顿,立刻加快了脚步。
拐角处,一个梳着道髻的年轻人恰好与他碰了照面。
“守鱼?”
年轻人叫住了他。
张守鱼匆匆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张观铭,张观铭问:“柳姑娘已经走了?”
张守鱼点点头,试探性问道:
“那边似是聚了许多人?是出什么事了?”
张观铭点头道:“确实聚了许多人,各大家族的高人,衡名宗、折蝉宫的供奉,城中的许多隐修,都在陆陆续续赶来。”
张守鱼能听见自己心脏擂鼓的声音。
这算什么?满城皆敌?慕姑娘真的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张守鱼竭力沉下气,询问道:“究竟出什么大事了?”
“原来守鱼还没听说吗?”张观铭脸色微异,缓缓道:“寒河水变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