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成雪
老爷?
张守鱼眉目轻颤,片刻后才点头:“那你假装去竹楼寻我,我稍后随你过去。慕姑娘便一个人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慕师靖点头答应。
俞潇婉嘱咐道:“慕姐姐不要怕,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的,要是你觉得暗可以从外面拿盏灯,对了,慕姐姐要是想洗漱什么的可以自己烧些热水,炭火还是够的,我这里自然比不了姐姐的房子,不要嫌弃呀。”
慕师靖看着少女,微笑点头。
张守鱼敲了敲她的脑袋:“就你想的最多,人家慕姑娘可比你年长多了,需要你来说这些?”
慕师靖笑意玩味,瞪了他一眼:“俞姑娘与我说话干你何事?”
俞潇婉附和道:“就是,少爷多管闲事。”
张守鱼按了按她的头,然后拍着少女的肩膀,“快梳头,然后陪我一起去见见老爷子。”
俞潇婉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发髻,这才恍然发觉过来,连忙跑去取梳子和镜子,“还好来的是月季,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刚刚那副样子,指不定要瞎想瞎说了。”
张守鱼与慕师靖闲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俞潇婉梳妆打扮完毕。
她换了一身深红偏棕色的百褶裙子,缀着红绿花瓣的图案,上身是一件青色的纱襦,她眉目间画着淡淡的妆容,发髻挽得很是乖巧,余下的长发细细地淌落,垂直腰间。
张守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错,有狐媚子的潜质。”
俞潇婉冷哼一声,不理睬他,提着裙摆在慕师靖身前转了一圈,“慕姐姐好看吗?”
慕师靖认真道:“好看。”
俞潇婉问:“有多好看?”
慕师靖强忍笑意,“可以做少奶奶的好看。”
俞潇婉俏脸微红,晕恼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漂亮姐姐,愤愤不平道:“慕姐姐,以后我不许你和少爷说话了,近墨者黑!你也被带坏了,合起伙来欺负我。”
“行了行了,就你最委屈。”张守鱼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别让老爷子久等了。”
俞潇婉捂着头,怕他弄乱了自己辛辛苦苦梳的发髻。
两人说笑着出门之后,房间便寂静了下来,慕师靖便床上坐起,开了些窗子,搬了个椅子在窗边坐下,凉风拂上脸颊,她一个人看着外面风雨打叶,似是回想着什么,久久出神。
俞潇婉跟着张守鱼出了门,两人同支着一把伞,走过林间的沙路,雨过之后,沙路格外干净,没有一丝尘土。更远一些,溪水比以往更湍急地流着,兰芽浸在溪中,吐着新绿嫩黄,风压低了些伞面,竹叶上摇落的水珠好似一场新雨。
张守鱼刻意放慢了一些脚步。
他很喜欢这样风雨后平静的日子,那栋小巧的屋子已然掩在了竹林深处,前方林木渐稀,溪水渐宽,一座石桥横跨溪水,与之相连的,是一栋栋排列整齐,结构规整的屋子。
张守鱼抬起了一些伞面,濛濛的烟雨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像是裂开了一般,已然漏下了一束又一束白金色的光。
他驻足眺望了一会,缓缓走上了石桥。
“没想到居然可以遇到慕姐姐,现在想想都觉得是做梦一样。”俞潇婉忽然感慨道。
张守鱼不解道:“你们女孩子对于她那样的大小姐不应该心生嫉妒隐有敌意么?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她?”
俞潇婉不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心胸狭隘啊,我可是听着慕姐姐的故事长大的……不过因为许多公子少爷都把她当做梦中情人,所以城里许多的贵族小姐都把她当做天大的敌人,但是她们又哪里配呢?我想慕姐姐也从未将她们放在眼里吧。”
张守鱼打趣道:“唉,你以后也不用跟着少爷了,嫁给你慕姐姐算了,或者给人家做个贴身侍女,将来一并嫁去夫家当通房丫鬟。”
俞潇婉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呀。”
张守鱼气笑道:“你上午还要感动兮兮地说要一辈子陪着少爷,现在又变卦了?”
俞潇婉笑道:“少爷也说了啊,我是根墙头草啊……”
俞潇婉说着说着忽然噤声,收敛了神色。
石桥那头的回廊下,立着一个妍容鸦发的端庄女子,她支着一柄竹伞,穿着蜡染的淡色花裙缓缓走来,在淡雅的雾气间勾勒出倩丽的身影。
俞潇婉微微欠身:“见过成雪姐姐。”
张守鱼远远地打量着她,只觉得她面容柔美,眉目的气质与自己倒是有些相像。
原来竟是自己的姐姐。
张守鱼也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什么礼节,此刻也不方便问身边的少女。
“你终于来了啊。”张成雪执着伞走到了身前,“老爷子等了许久了,随我走吧。”
她穿着马蹄底的木跟鞋子,与张守鱼差不多高,身段在女子中本就很是出挑动人,此刻离近了细细端详,张守鱼更觉得她眉目温婉端庄,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只是一想到过去俞潇婉和自己说过,自己与姐姐向来不合,又不免在心中提防了一些。
“好。”不知道说些什么,便简单答应了一声。
张成雪转过身,领着他们朝着阁楼林立间的廊子里走去。
“你气色比我想象中要好上许多,看来如今心结得解了?”张成雪问了一句。
张守鱼道:“人总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影子里,只要人还好好活着,没什么是不能重新开始的。”
张成雪侧过头微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赵先生和俞姑娘说你性情大变,当时不太相信,如今看来是真的。”
张守鱼笑道:“小婉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张成雪笑了笑,“俞姑娘这些年对你亦算是尽心尽责,若是有一日主仆缘分尽了,你也不要太过勉强什么。”
张守鱼看了俞潇婉一眼,俞潇婉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守鱼还是懂规矩的。”张守鱼走入了回廊,收起了伞,道:“以前多有得罪姐姐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张成雪面容平静道:“在这家中,我们本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理应最亲近才是,之前诸多不愉快,我如今也未有放在心上,之后若是有需要照拂之处,尽管与我说便是。”
张守鱼道:“那便谢过姐姐了。”
三人缓缓走过长廊,许多佣人女婢见到他们都会停步躬身行礼,而俞潇婉只是低头走路,眼睛盯着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鞋尖,看着乖巧极了。
过了一排紧挨着的住宅,便看到一处深深的庭院,庭院很是沉厚大气,住宅隔着一面影壁,影壁一面绘着蛇虎彩云撕战图,一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刻字,张守鱼随意瞄了一眼,大致明白那记录的是一段神话般的历史。
张成雪在住宅门前停下了脚步,她握着伞,淡色的衣裙在风中轻轻拂动。
“观铭哥哥也在里面,俞姑娘在外面稍等片刻,我陪守鱼进去。”
俞潇婉嗯了声,乖乖立在一边。
“好。”张守鱼与她挥了挥手,拾阶而上。
大门外,两头石狮子口含石珠威严立着,鬃毛线条飘逸如飞,它们的头颅都向着中间偏一些,灰白色的眼珠恰好对着入门之人,明知那不过是死物,却依旧觉得心生悸动。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般,见到这两个石狮子还会害怕?”张成雪笑了笑,也没有嘲弄意味,语调平淡。
“我从小便胆小,让姐姐见笑了。”张守鱼敛去了面容上轻微的情绪,轻松地答了一句,伸手敲了敲身前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礼节性的敲门后,他便推门而入,脚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与张成雪一同走了进去,古朽的气息与令人不适的昏暗便拥了上来。
正堂布局很是规整对称,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中城池坍塌嶙峋,怪鸟野兽纠缠撕咬,线条极乱,墨色浓重难辨,其下漆黑的木桌正中央摆着香炉铜台,其上犹自点着香,细小的火星微不可见地下移着。
而宅子的屋顶极高,张守鱼抬头望了一眼,只见房顶深远,其下梁架穿插交织,精密劲健。
他的目光并未多做停留,只是随着张成雪的步伐,朝着那右侧的,隐有灯火微明的房间走去。
门同样虚掩着。
张成雪轻扣了下三门扉。
“谁在外面啊……”
一个苍老而浑浊的声音从里面缓缓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