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闺房

白影高悬天际,大袖飘摇,如天神亦如魂灵。

俞潇婉心神俱惊,差点叫了出来,她猛一晃神,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只剩烟波渺渺,那深碧的水面和灰白天穹都空无一物。

是错觉吗……俞潇婉不安地揉着眼皮,认认真真地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又仰起头盯着天空张望,只是再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画面。

而水中,张守鱼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忽然消失了,那原本似被人篡紧的心脏慢慢放松了下来,身边的女子似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问了一声:“怎么了?还好吗?”

张守鱼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没事。”

慕师靖没再问什么,意识依旧死死地锁着水下,感受着任何的怪异动静。

他们游过寒河,俞潇婉蹲下身子伸出了手,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拉上了岸。

慕师靖拢了拢湿透了的漆黑长发,又随手拧了拧衣袖和裤管的水,然后伸手接过了俞潇婉递来的毛巾,轻轻道了声谢。

俞潇婉快步走到了张守鱼面前,伸出衣袖为他擦着脸,如释重负道:“刚刚吓死我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扑出来吃掉少爷,还好没事。”

张守鱼笑了笑,运转灵力缓缓活络着寒冷着身子,“要是少爷被吃掉了,你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跟其他人跑了吗?”

俞潇婉小脸皱起,晕恼道:“少爷真记仇!”

慕师靖听着他们的话,嘴角轻轻翘起,她回头看了一眼水流激荡的河面,心有余悸道:“其实方才我能感受到水中似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但是不知为何,那个东西没有对我们出手。”

“我也有那种感觉。”张守鱼轻轻颔首,眉头紧蹙:“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情况,绝不靠近这条河了。”

俞潇婉想起了方才看到那白衣影子的事情,想要开口说出来,但又觉得好像只是自己太过紧张的错觉,如果真的有人一瞬出现一瞬消失,那就是白日撞鬼了吧,冷风阴嗖嗖地吹到了她的身上,她身子猛一打颤,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少女领着他们穿过竹林,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那是一处木竹离地搭构成的简陋小屋,隔着一片修竹掩映,似是能成看到成片的连绵的房子,而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张守鱼的起居,便给她在那小竹楼的不远处安排了这间屋子,虽然很是幽静清闲,但每次给张守鱼送饭时总要多走许多冤枉路又让她很是头疼。

原本俞潇婉对于她这栋地处偏僻,下雨天还时常漏水的小屋子很是嫌弃,但是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重新见到这栋小屋,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只觉得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屋子的舒服。

俞潇婉很有‘女主人’的气度,她领着他们走过台阶来到门前,然后拉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先进去。

木屋昏暗,分了前后两间,靠里的一间便是卧室,俞潇婉点了灯,罩上了灯罩,很快地收拾了一番自己的屋子,拉着慕师靖朝着里面走去,然后将门掩了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干净的衣物。

这是张守鱼第一次来她的闺房,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精致漂亮,反而有些湿冷简陋,屋子的角落处放着一个木桶,接着从上面滴滴答答漏下的雨水。

“屋顶漏雨都没人来修一下吗?”张守鱼仰起头看了看。

俞潇婉的声音从卧室内传来,“修了几次了,但是这屋子就这样啊,修了一边坏另一边,淋不到里面就好了,我多倒几桶水就是了,也习惯了。”

张守鱼问:“侍女不应该随着主子住吗?为什么要单独给你安排间房子?”

俞潇婉回应道:“因为老爷器重你呀,也怕你耽于美色什么的,谁让潇婉这么漂亮哩……那小竹楼可是特意给你做的,其他少爷可都没有这个待遇。”

张守鱼拎起水桶走到外面将水哗得一声倾出,然后快步走回搬到了原处,他抹了抹额头,问:“要不我和老爷说说,让你搬过来住?”

俞潇婉拒绝道:“不行的,这样外面的人会说我是狐媚子的。”

张守鱼笑了起来,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门。

“别进来!”俞潇婉大声道:“慕姑娘在换衣服呢,换完了我再喊你。”

张守鱼应了一声,便在桌边坐了下来,门外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长空中阴云堆墨,滚滚如潮向着远处涌去,风中带着湿润的意味,过门吹到身子上寒凉透骨。

他坐了一会,信步走到柜子前,忽然看到了一个扎着许多细针的小纸人,咦了一声拿了起来。

那是一个墨笔画成的小人,线条简单,隐约是个长发男子,男子的身体上写着名字:张守鱼。

细针将纸人戳得千疮百孔。

“好了,少爷你过来吧。”俞潇婉开了门,对着他招了招手,然后看到张守鱼手中拿着的东西,神色一滞,“少爷……”

张守鱼轻轻挑眉笑看着她,手中的纸人摇了一摇,“你给我解释一下?”

俞潇婉捏紧裙摆,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少爷!你怎么乱翻女孩子的东西!快还给我……”

说着她小跑过去要将小纸人夺回来。

张守鱼高举起手不让她抢去,“你还恶人先告状了?快说,这个纸人怎么回事?”

俞潇婉心虚道:“在我们家乡那里,心中仰慕一个人,就要将他的名字写上纸上,然后扎上几百一千针表达心中的爱慕。”

张守鱼捏了捏她的脸:“说谎不脸红吗?”

俞潇婉气恼道:“你又没去过我的家乡,哪里知道我有没有说谎啊。”

张守鱼道:“那以后要是我去了,发现没有这个习俗,那别怪少爷心狠手辣了。”

俞潇婉像根病恹恹的小白菜,叹息道:“我家乡被一伙匪贼毁了,父母哥哥都死了,整个村就活下来了我一个人,那伙匪贼好像叫白蛇会什么的,当时屠了好多村子……”

张守鱼神色微滞,轻声叹息,拍了拍她的脑袋:“以为卖卖惨少爷就会原谅你了呀?”

俞潇婉干脆任性道:“那你要怎么办啊?也扎我一百针吗?”

“……”张守鱼将手中的纸人收到自己的袖子间,道:“先给少爷去找一身衣服换上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俞潇婉道:“这里只有还没洗的脏衣服,少爷不嫌弃的话我取出来给你穿,要不然我就得去你屋子里取了。”

张守鱼并没有那些少爷讲究,毫不犹豫道:“直接拿给我吧,总比如今这般湿冷着舒服。”

俞潇婉为他从木桶中翻出了几件待洗的衣服,然后钻回了房间里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换,终于换上了一身干燥衣物后,张守鱼推开了房门,走进了里面的卧室。

“少爷,你怎么可以擅闯我的房间!”俞潇婉抗拒道。

“你不还天天往我那跑?”

“这不一样!”

俞潇婉还想辩解什么,张守鱼的目光却已落在了慕师靖的身上,她因为双手被缚,无法正常地穿着衣裙,只好以一大块白色的棉布裹着身子,露出了圆润秀丽的肩膀和玲珑笔直的锁骨,一件未裁剪的布料倒是让她穿出了礼服的质感。

“慕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慕师靖答道:“身子并无大碍,难缠的依旧是这缚灵索。”

张守鱼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搭上了那无形却坚固至极的锁链,沉重的感觉压上了手指,他凑近了些,看着那锁链上轻微流转的灵气,在识海的冰山中搜索着解决的办法。

缚灵索的灵脉运转方式,手诀姿势他都能找到,唯独没有见到破解的方法。

或许在当年的羽照看来,这种程度的缚灵索不过动动手指就能打破的东西吧……

“我想想办法吧。”张守鱼模棱两可地说道。

慕师靖轻轻点头,她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却也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

俞潇婉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对他充满信心,笑道:“慕姐姐,之前我们的打赌还作数吗?”

“打赌?”

“就是少爷给你解开了,你以后就给留下来做少奶奶啊。”

慕师靖哑然失笑,“为什么要这么说?”

俞潇婉理直气壮道:“因为我觉得慕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啊,和少爷多般配,要是少爷以后娶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那我还不是要被成天欺负。”

慕师靖眯起了眼,笑问道:“你要是这么在意,为什么没想着自己当少奶奶?”

俞潇婉道:“不敢想,别说少爷如今这般厉害,就算少爷紫庭真碎了,我也是万万高攀不起的,而且侍女勾引主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张守鱼听着她们两个谈论着自己的婚姻大事,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俞潇婉的背脊:“就你最爱慕虚荣。”

俞潇婉被他戳得挺直背脊,她回身拍开了张守鱼的手,恼道:“少爷你也老大不小了,潇婉这是在为你牵线搭桥呢,真是好心错付。”

张守鱼按了按她的脑袋:“少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操心了?”

“好,俞姑娘,我答应了。”慕师靖忽然道。

张守鱼神色微僵:“你们问过我了吗?”

慕师靖水润的眸子弯了起来,眉眼间干干净净,自显清贵。

“你难道不愿意?还是接受不了我年年龄比你大?”

张守鱼唉声叹气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慕姑娘答应了,而我依旧找不到办法解开这缚灵索,那岂不是更糟心?”

慕师靖嫣然一笑。

俞潇婉撑着下巴,道:“少爷怎么这般拖泥带水啊,你们男人不都喜欢漂亮姑娘吗?嘴上各种为难,其实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张守鱼笑问道:“你又懂了?”

俞潇婉反问道:“难道不是?”

张守鱼道:“情感之间的事情哪里是可以随便打赌决定的,彼此不了解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慕姑娘穿了你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会合身。”

俞潇婉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身材不如慕姐姐?”

张守鱼微笑道:“你自己说的啊。”

慕师靖听着他们的斗嘴,笑了笑,道:“你能有这份心确实很好,在世家大族之间,指腹为婚的便有许多,素未谋面只是门当户对成亲的同样比比皆是,大家都觉得感情之事可以日久天长培养、磨合,两人之间能修得共枕眠便已是上辈子积下的福分,不必强求太多其他。”

张守鱼道:“一个说法有一个说法的道理,每个人看世界的角度也许只是稍有偏差,但得到的理念却可能截然不同,一代又一代大致相同的理念传承下来,便成了所谓的通识、习俗,但这是不对的,他们只是把原本复杂的事情做了简单的一刀切。慕姑娘是很好的,若能天天与你这般漂亮的姐姐呆在一起,我做梦都可能会笑出来,但我若是贸然同意了,便是对你不负责,更何况……我真的不会开锁啊。”

张守鱼捂着胸口,一副心如刀绞的可怜模样。

慕师靖会心一笑,轻轻点头:

“公子这般想,倒是让师靖吃惊。”

俞潇婉却嗤之以鼻道:“少爷又在说天书了。”

张守鱼敲了敲她的脑袋,“等我哪天娶妻了,第一个把你卖了,换一个乖巧温顺的。”

俞潇婉撅了撅嘴,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忽然一凝,少女竖起耳朵,听到了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俞姐姐在吗?”

有女子的声音在外面呼喊。

俞潇婉霍地站了起来,低声叮嘱:“在这呆着,别出去,要是让其他人知道我带人回来,肯定要被骂的!”

张守鱼与慕师靖同时点头。

俞潇婉对着外面大喊一声:“在的,来啦!”

说着,她掩门离去。

“月季妹妹?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细细的交谈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张守鱼记得月季这个名字,那是张观铭的贴身侍女。

交谈的话语细声细气,屋内听不真切。

片刻之后,俞潇婉才又偷偷摸摸回来,她苦着脸看着张守鱼。

张守鱼问:“怎么了?”

俞潇婉道:“老爷让我找你过去,他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