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 又见父亲
黄永章心里一惊,仍镇定道:“夏小鹏,你先回教室,马上组织几个同学送白浩去县医院。我先给方老师打个电话,让她帮你们安排一下,稍后我就赶过来。”
县医院内科副主任方怡就是黄永章爱人,文科2班学生大部分都认识。夏小鹏领命而去,黄永章抓起刘洪桌上一部电话,拔通县医院总机,转内科找到方怡,简单交待了几句白浩突然昏倒之事。
当初白浩感冒第3天,不仅是方怡亲自诊治,还是黄永章掏的医药费。当时方怡诊断白浩因风寒感冒,加上其长期缺乏营养,身体抵抗力较差,感冒症状相对较重。万万没想到,这都10来天了,白浩不仅感冒未愈,现在居然昏倒了。
临走时,黄永章抛下一句:“林校长,白浩生没生病,你如果去一趟县医院,自然就会清楚。我还是那句话,请你收回开除这个学生的动议,如果今天他真出了什么事,那就真不是小事了。”
白浩觉得这个梦境实在太长,也很奇特。他晕乎乎穿过一片似曾相识的梧桐林,回到文科2班教室,想再睹一眼当年高中同学的风采,不想刚抬脚跨进教室,在全班同学惊讶又敬佩的眼神中,他突然脚下一软,一头便栽倒在地。
白浩醒来时,以为梦已经醒了,却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有护士在胸口弄什么仪器检查。而后他很快又睡过去了。
此后,白浩断断续续醒来,每次时间都不长。他发现自己一直躺在病床上,时而看到班主任黄永章和夏小鹏等男生的面孔,时而又看到宋小玲、小香瓜和蓝精灵蓝莉等女生。有一次,迷迷糊糊中,小香瓜还喂了白浩大半碗汤水。
最后一次,白浩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吉普车上,在山路上一路颠簸着,车上好像坐着夏小鹏和南翔。
白浩觉得这个梦境实在有趣,它竟然一直存在,断片后还能接上,梦境里一直都是高中年代那些人。
白浩并不知道,他在安圣县人民医院住了三天半,期间,医院动用所有医疗设备检查,都没查出他究竟患了什么怪病。除了给他挂上点滴补充些营养,医生不敢乱开任何药物。
让医生都非常奇怪的是,除了嗜睡,还有点低烧,白浩身体似乎并无任何毛病,甚至各项机能监测指标越来越好,出院之前竟然大大强过了那些身体健康强壮的成年男子。
方怡找来医院最有经验的几个老医生会诊,大家对此现象都迷惑不解。最后只能勉强认为,可能是因白浩前些日子带病学习,缺乏休息。仪器监测数据显示,白浩生命体征正常,甚至是好得不能再好,完全没必要担心什么,非常可能等他睡够时间后就会自然醒来。
白浩住院这几天用了300多块钱,而他自己兜里仅有3块多钱。宋小玲号召全班同学为白浩捐款,一时非常踊跃,两天时间下来凑了近300块钱。
这可是一笔大钱,如今安圣县城那些机关单位,月工资超过200块的都不多,大多数人都在一百块出头。捐钱主力自然是家在县城的同学,他们占到文科2班近一半人。农村学生大多没什么钱,有些人甚至比白浩还穷,长时间就着家里带来的辣酱下饭,连食堂里一份小菜也买不起。
即便神经大条的小香瓜,也终于明白白浩为何会突然顶撞林野夫。她回家死磨硬泡,硬是要到了50块巨资捐给白浩。小香瓜家在银行,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好。
这些钱解决不完医药费,最后还是方怡出面,找医院领导签字,免去了剩余费用。
这几天,林野夫也终于妥协,让刘洪转告黄永章,暂时决定对白浩处以留校察看。因为毕业班补课行将结束,放假在即,处分通知等下学期开学后再拟定。
黄永章自然同意了,这大概也是不闹出更大动静的前提下,他能争取到的最优结果。只是让白浩躺在医院里也不是办法,眼看再有一天就要放假了,而医院会诊结果显示白浩身体不会有问题,只欠休息而已。黄永章找来夏小鹏和宋小玲商量,准备安排两个学生送白浩回家静养。
夏小鹏自告奋勇,拉上了南翔一起。一直感觉未对白浩之事出上什么力的陆剑,打着局长老爸的名义,从公安局搞到一辆吉普车护送白浩回家。
白浩自然不知,如今他已然成为文科2班同学心目中身有俠气的英雄,即便有一些同学平常跟白浩关系一般,在这件事上大家都挺服气白浩的胆色。
文科2班跟其他班级一样,同学间都有一些私交小圈子,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安圣一中最为团结的班级之一。
这也是黄永章当年以其人格魅力,在91级2班成功播种的班级文化。甚至30年后,当年文科2班这一批高中同学,尽管已分散于华夏各地生活,大多数同学相互间也交往甚密,感情挺深,甚至扩散影响到整个91级的同学圈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年代,有一个率真而为的班导老师,和一帮感情纯朴自然的学生。后来在黄永章贺六十大寿时,他仅通知了两个班级的部分学生,其中就有91级2班。
白浩在回家途中仅醒过来片刻,而后又陷入沉睡,直到回家后都如此。
夏小鹏和南翔将白浩送回天池乡老家,亲手交到白浩父母手上,并详细转达医生对病情的解释。两人说了些安慰话,留下100多块捐款,茶水都没喝一口就返回县城。
这100多块捐款,还是夏小鹏等人号召班里同学,悄悄在其他几个班里募捐的。当年,白浩在91级6个班毕业里还算是小有名气,是很多人眼里的才子。
黄土院坝里,一棵菩提树枝叶茂密,高大粗壮,要两三人才能合抱。
树荫下,白仁兴坐在一条长凳,右手持刀,左手捏根已经晾干的竹条,起篾片的动作非常麻利。
这个面容清瘦的农民,外表木讷实又内心坚韧。这副并不厚实的肩膀上,撑有一个四个儿女的家。
春节快到了,农活闲了许多。白仁兴赶着这几天要起完这些篾片,再编些箩筐背篓,等开春后赶集卖了,方能应付每年那一段青黄不接的艰难日子。
这几天,已经有亲戚上门来暗示,都快过年了,借给你老白家的钱都大半年了,也该还钱了。想到这些事,老实本分的白仁兴非常无奈,但现在就是脸皮掉地上也顾不得了。尚未编出的箩筐背篓,这些都是还没能生出来的钱,却早已经安排上用途了。
那些账,看来今年是还不上了,等人家要债来了,只能好言好语多赔上几句话。做人嘛,没钱的时候,话也总该有那么几句,只是那些话只能由老婆李云秀去说了。白仁兴觉得自己实在嘴笨,说不出几句能让人舒坦的话。
想着这些事,白仁兴愈加心烦。初春的阳光,透过菩提树枝叶打在白仁兴身上,让他感觉一阵燥热,额头已微微渗出些汗水。
白仁兴脱了棉袄搭在板凳上,露出一身破旧的毛线衣。正待捡起弯刀继续干活,身后一个人猛地扑过来,紧紧搂上了他肩膀。
“爸……”这一声哭喊如撕心裂肺一般,震得白仁兴全身一僵,手里弯刀也掉落在地。
“白浩……你,你这是干啥?”儿子突然作出如此亲昵之举,让白仁兴异常惊讶,甚至一时也感觉浑身不自在。
更让他诧异的,是白浩那满脸直淌的泪水。
脸上表情更夸张的却是白浩。此时,他已下意识松开父亲肩膀,张开的大嘴里都能直接塞个鸭蛋进去。
“难道我还在梦境里?”白浩想到的是,父亲早已离世十多年了,而眼前的白仁兴才刚40多岁模样。
这些年来,白仁兴消瘦的背影总在白浩梦中反复出现,总是那么缥缈如幻,似在又不在,似可见又不可见。
颜色有些泛白的军绿棉大衣,开了几个洞口的毛线衣,一双粗糙的大手青筋直冒……
这一刻,白浩禁不住一阵浑身颤抖,因为眼前这背影如此清清楚楚,伸手可触,哪会有这般逼真梦境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