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然后
当第一道素净的剑光从天书陵西南方向的树林里掠起时,商行舟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动。
他准备握住剑柄。
王破的反应并不更快,但是更直接。
他握住了刀柄。
此时商行舟的处境与王破一样,如果动,便要同时面对王破和那些剑光。
刚才是他让王破不能动。这时候是王破让他不能动。
剑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从天书陵各处破空而起。
破空而起的剑光,被天光冲淡,但剑意却变得更加清晰,形成无数若隐若现的线条,织成一张很密的网。
如暴雨般落下的圣光箭,尽数撞进了这片剑网里。
刺耳的切割声与摩擦声密集的响起,弩箭纷纷断裂。
与弩箭的数量相比,天书陵里生出的剑光数量要少很多。
但这些剑光里也附着圣光,而且要比那些弩箭上的圣光精纯、浓厚无数倍。
随着弩箭的断裂,乳白色的光线不停散射开来,把天书陵南麓照耀的无比清楚。
数百道剑光渐渐敛没,重新回到地面。
天空里的弩箭都被切成了碎片,如柳絮一般缓缓飘落,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被风拂动的还有白色的衣裙。
数百余名南溪斋弟子在树林里,在石道畔,在浅渠边,显出身影。
就像是天书陵的山野里忽然开出了数百朵白花。
南溪斋弟子们一直都在天书陵里。
她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瞒过了朝廷的监视,甚至也没有被离宫的教士发现。
当然,在商行舟的眼前,就算是这片青山也无法遮住她们的剑意。
但是王破用他的刀道,成功掩住了商行舟的视线。
看着这幕美丽甚至壮观的画面,商行舟想起了一句话,于是看了王破一眼。
数百年后,人族又到了野花盛开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开端,便是王破的出现。
……
……
天书陵南,白裙飘飘。
剑阵已成,商行舟被困在阵中。
南溪斋所有弟子都出现在这里。
毫无疑问,这是千年来最强版本的南溪斋剑阵。
当年周独|夫闯圣女峰时遇到的剑阵,也不过如此。
商行舟在神道上,没有深入剑阵,而且阵法必然有生门。
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费尽心机筹划出当前这样的局面,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漏洞。
徐有容出现在神道上,比商行舟的位置更高一些。
她穿着白色祭服,神情平静,容颜俏丽。
商行舟想要破南溪斋剑阵,这里便是唯一的道路。
刚才是王破准备闯神道,商行舟阻止。
这时候则是商行舟必须闯神道。
攻守之势顿逆。
……
……
从现在局面看起来,商行舟是以寡敌众。
但他没有说什么,徐有容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就像攻守之势随时可以发生逆转一样,多寡同样如此。
这与得道失道与否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冰冷而无趣的数字。
天书陵外烟尘飞扬,国教骑兵与羽林军对峙着,两支战力恐怖的玄甲重骑正在赶来。
来自朝廷军方以及诸部的高手,已经有很多潜入了天书陵。
不时有鸟群被惊起,带着微惶的鸣叫向着远处飞走。
看不到惊鸟、听不到动静的地方其实更加危险。
天机阁的刺客与长春观的青衣道人可能就在那片树林里。
……
……
飞辇极难制造,而且极为昂贵,速度也很慢,所以向来被认为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整个大陆只有京都与雪老城有,在很多人看来,那完全是人族与魔族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更像是装饰品。
今天相王却选择坐飞辇去天书陵。
当然不是因为他担心京都的街道已经被军队阻塞,也不是因为他很着急。
他没有火云骐这样的座骑,但完全可以自己飞过去。
他选择飞辇就是因为飞辇慢。
他坐在辇内,双手扶着挤出腰带的腹部肥肉,不停地叹着气。
飞辇啊,时间啊,你为什么不能再慢一点呢?
……
……
陈家的王爷向来不是酒囊饭袋,骑术极佳,很多王爷已经带着他们的家将赶到了天书陵。
他们发现陈留王没有到场,并不觉得意外,望向天空里那座飞辇,忍不住皱了皱眉。
中山王早就到了,站在稍远些的河畔,看着天书陵里,眼神微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柘家老太君与吴家家主也到了,只不过他们是在南边,而且也和中山王一样站在河畔。
即便了解很多隐秘的他们,依然无法看清楚今天的局面,下意识里想要离的更远些。
除了参加大朝试的人,其余的所有南方高手都来了天书陵。
三名瘦高男子站在前方,一身布衣,浑身剑意。
他们来自离山,乃是剑堂长老,最擅杀伐之事。
东骧神将站在军阵前方,看着那三名离山剑堂长老,脸色有些阴沉。
他与这三位离山剑堂长老在北方雪原里曾经合作过,知道对方的厉害,自然重视。
“大军到后,集中所有的阵师,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内掩杀这三人。”
听到这句话,孝陵神将沉默了片刻,说道:“那要死多少阵师?”
东骧神将厉声说道:“值得,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三人剑下。”
……
……
商行舟静静看着徐有容,没有落入局中的愤怒,也没有紧张,任何负面情绪都没有,反而觉得这一切颇有趣味。
他在白帝城里与她合作过,当时他就很欣赏对方的天赋、智慧以及决断力。
站在长辈的立场,他甚至觉得陈长生配不上她,虽然陈长生是他的徒弟。
今天他更欣赏她了。
天书陵外的那些世家、宗派高手,包括王破,都是她的棋子,而且甘心做她的棋子,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造势迫自己回京,把局面推行至此,如马踏冰雪,节奏明晰至极,整个布置非常漂亮。
问题在于,接下来她准备做什么?
“数十年前,先帝病重,天海反悔不肯交还皇位,从那之后,每遇大事,我便要问自己一句——然后呢?直视道心发问,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当初我多想想这两个字,或者就不会在百草园里与她相见,自然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现在轮到你来想这个问题。你要我回京,我回来了,那么……然后呢?”
商行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徐有容的声音也很平静,说道:“如果你不肯答应我的请求,那就再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