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百零三：死神的脚步（二十四）

混浊的泳池池水当中，在受伤的林弘身侧，突然从水池底部，冒出了一缕缕的暗红色血线。血线由疏致密，越聚越多，渐渐变成了一团池面上的血雾，远远看去，竟是仿佛池水中央，开了一朵艳色的花。

水中的腥气，也更加在明显，直扑鼻中。刘出洋愣了片刻，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也愈发地明显起来。林弘已经冒出了水面，那这水下冒出的血液……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刘警官……快，快……”林弘终于缓过了口气，“快去，李警官他……他……”他说起话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语句，都没有说出来。可就是这说出的半句话，却是让刘出洋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用力攥了一把，一阵疼痛。

他二话不说，一头扎入了水中。泳池里面，黑暗无比，就连手电的光线，也好似被吸收了一般，不能及远。

他瞪大眼睛四处寻找，可根本就看不到师傅李勇的身影。就在此时，又是一团暗色的血雾，从下面浮了上来。刘出洋低头面看去，模模糊糊地，在泳池下面看到了一个黑影。

他急忙游了过去，就见一人正仰面躺到泳池底部。身体半飘浮着，头部塞在车厢底下，脖颈之处，却让那个已经被卸下轮胎的轮毂，死死地压在了下面。轮毂两端的凸缘，仿佛两把稍钝的刀具，压断了他的颈骨，深深陷入了皮肉之中。

“师……傅……”刘出洋的目光，有些呆滞，嘴中也无意识地冒出了一连串的气泡。他觉得肺部一阵发紧，吸入了几口腥臭肮脏的池水。

死神袭来的那部电影，他自然也是看过。而且，他还知道，原本应当死亡的人，被救活命后，并不是完全脱离了危险，而是被排到了最后。他当时并没有说，一是觉得还早，他和林弘都没有出现“意外”，提前说了反而会让李勇紧张。

另一个原因，则是在这个幻术构成的世界中，原本应当死亡而没有死亡的李勇，却又是让他再度怀疑起来。可他没有想到，在他和林弘遭遇到危险，又脱险后，死亡的指针，却又是回到了李勇身上。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让人猝不及防。在这一时刻，他后悔了，后悔不应当让李勇独自下来。他决定到救出李勇，哪怕只是对方的尸体。

可由现场来看，李勇的脖颈，被轮毂的两端，压在了泳池底部。这一定是轮胎卡在了轮毂上，弄不下来。所以李勇再次下水后，干脆将头部钻到了车底，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将两者卡在了一起。最终，他将轮胎卸了下来，可与此同时，拴住面包车的绳索，却突然断掉了，在车的自重和水压下，车的轮毂迅速下落，压在了正好身处下面的李勇脖颈之上。

“师傅……”刘出洋抱住李勇，飘在的池中的双脚，向外拽了拽，可根本就是纹丝不动。他又抬起面包车的车身，想要救他出来，车身微微抬起，他却再也腾不出手来，将他拽出。

刘出洋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有些要炸开的感觉。他闭气的时间太长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想了想，干脆冒出水面，换了口气。看到林弘正呆呆地浮在水面上，望着自己。便毫不犹豫地，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了水中。

猝不及防之下，林弘再下次水，一脸的惊慌失措，就要再次浮出水面。可刘出洋却是死死地拉住他，指了指下面的李勇。

“他已经死了！”林弘指了指李勇，又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刘出洋摇了摇头，就算是李勇已经死了，他也要把他的尸体，解救出来。

“我快闭不住气了！”林弘又指了指他自己的嘴巴和胸口，一脸的肯求。

可刘出洋却仍是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眸中尽是坚决神色。一副你不帮忙，就永远不要出去的神情。

无奈之下，林弘只好随着刘出洋一同游到了池底。可他却是死也不敢碰李勇的尸体。刘出洋只好同他一起，微微抬起了面包车，让他稍稍坚持一会儿。好留出足够的时间，他将李勇从轮毂下面，将他拖出。

刘出洋拽住李勇的双脚踝骨，刚要发力。林弘却是猛然张嘴，吐出了一大团气泡，他放开已然微微抬起的面包车，飞速地向上游去，三下两下，便游出了泳池。恰巧此时，刘出洋也用尽力量，猛地一拽，就见“啪”的一下，淡淡地血雾散开，李勇的身体，竟被他连脚带身体地，从脖颈伤口处，拽得断裂开来，变成了两半。

此时，他的头颅，连带着一截脖颈，又被面包车轮毂，死死压在了下面。可身体，已是被刘出洋拖到了手中。

刘出洋愣住了，眼前的一切，竟然也如那噩梦仿佛。李勇到头来，仍是逃脱不了尸首分家，死于非命的下场。

“不！”他心中一阵巨痛，带着李勇残缺的尸身，游上了池面。林弘此时，早已连滚带爬地，上了岸边。

刘出洋只觉得胸口发闷，怒火中烧，他一挺身上了岸边，冲着林弘便是一拳打下，将他打得栽倒在地，半天也趴不起来。

“这……这不能怪我！”林弘趴在地上，手舞足蹈解释着，“水里有鬼……水里有鬼……”他尖厉地叫道。可看他狼狈的样子，听他刺耳的叫声，他现在分明才是一只厉鬼。

“什么鬼？”刘出洋冷着面孔问道。

“就是……就是……”看到刘出洋没有再次动手的意思，林弘的情绪，才算是稳定了一些。“刚……刚……在下面，我正抬着面包车的前保险杠，可……突然，就在泳池一侧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张人脸。”他的表情，惊恐至极，说话也结结巴巴的，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那张人脸，完全是由水组成的，身后好像还拖得长长的尾巴……”

“人脸？尾巴？”刘出洋回过身去，抓起泳池中，浮在水面的手电，向里面照去。池水依旧是混沌一片，看不底下有些什么。只不过林弘说出有鬼的那番话后，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刘出洋此时也觉得，好像水下，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难道……是缺氧所产生的幻觉！”他猜测着，可手电无意中照到池中的一个位置，他却是猛地瞳孔一缩。只见原本系在面包车上的绳索，在断掉之后，也有部分浮出了水面。那断开的位置，光滑平整。分明就是利器所断，绝不是因摩擦而导致强度不足，所产生的折断。

“水下真的有鬼？不……或许是人！”刘出洋眯起双眼，一头扎入水中。他眯着眼睛，在水池下面，四处游走，四处寻找，可水下漆黑无缘，根本就没能找到林弘所说的那张“面孔”。

“不对啊！如果水下真的有人，可这么长时间没上水面换气，他真的能坚持住吗？”刘出洋浮上水面，边喘着粗气，边思索着，“对了，绳索断掉的时候，好像是林弘刚刚下水之后，难道是他……”想到此处，他心中一个激灵，赶忙上了岸边。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就只剩下他和林弘二人，他不得不怀疑，林弘就是幻术师所还魂之人。而且……他也正好是这次别墅度假的组织者，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

“刘……刘警官！你……你怎么了，”刘出洋的眼神，让林弘心中发毛，他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问道，“不……不会是你的另一个人格，又……又发作了吧！”

刘出洋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还有那个叫“阿秋”的人，至今没有露面。如果现在就确定林弘是幻术师的话，好似还有些为时尚早。他不能随意伤害除幻术师以外的人，因为那些都是他自己的意识投影，杀错了人，只会让他自己的意识和灵魂受到伤害，那相当于再次中了幻术师的计策。

拖起李勇的无头尸体，刘出洋理也不理林弘，便向别墅中走去。林弘此时好似被吓破了胆，想来也不会再次下水，帮助刘出洋弄出李勇的人头。

“刘……刘警官！我看你还敢下水，要不……你把面包车的备胎取出来，咱们也好离开这里啊！”林弘在他身后，小心说道。可看刘出洋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眼珠转了几转，也跟了上去。

别墅的大堂之中，刘出洋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面，面无表情。真实的世界当中，他的师傅李勇死了，他一直都很自责，觉得如果当时不喝那罐饮料，也一起跟去的话，就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可是如今，这幻境之中，他跟来……可他的师傅李勇，却仍是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让他觉得全身无力，只想蜷在沙发里面，休息一会儿。

“刘警官，节哀顺便啊！”林弘也坐在沙发上，可却离刘出洋有一段距离，他转着眼珠，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李……李警官一定是只看过电影的第一集，其实，被救的人，并不是脱离了危险，而是轮到了最后……”他说着，突然看到刘出洋呆呆的眼神，便哆嗦了一下，讪讪地裂了裂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又向远离刘出洋的方向，挪了挪身体。

“现在……就剩下了林弘，还有那个一直未露出的阿秋！”刘出洋脑海当中，想了一切可能，“如果不是林弘的话，难道是阿秋在水下早就准备了装备，可以在水下呼吸，不用浮上水面？可若是如此的话，我们又如何才能找到他？”

一股淡淡的臭味，突然涌入刘出洋鼻端，他皱了皱眉头。这股臭味，他中午的时候，就曾经闻到过。他觉得那是白若雨故意呕吐到何莹身上后，食物残渣和胃酸的气味，应当过一断时间，就会慢慢散过。

可足足一个下午过去了，这味道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了几分。

“不对！”刘出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这股味道，好似是在沙发下面传出来的。他猛地站起身来，推开自己所坐的沙发。他的举动，让对面的坐着的林弘，诈尸一般地跳了起来，躲到一边。

刘出洋没有在意林弘的举动，而用电筒仔细寻找着地面。自电闸修好的，这大堂就一直没有开过灯，方才李勇死后，刘出洋就更没有了开灯的心思。

沙发被挪开之后，令人作呕的臭味，便愈发地明显了几分。刘出洋仔细寻找，终于在一块瓷砖的边角上，发现了一条裂纹。“这……”他用手指摩莎着这条裂纹，粗糙的断裂之处，参差不齐，在指尖形成了一种特别的触感。那阵阵的臭味，好似就是来自这裂缝下面。

“这是……我中了幻术师的计策后，双手掐住白若雨的脖颈。她在挣扎时，挪动了沙发，又踩到这块瓷砖上面，所弄出的裂缝。可是……这裂缝下面，又有什么？又为什么会发出臭味？”

刘出洋敲了敲瓷砖，接连几块下面，都发出“空、空”的声响。他想了想，快步走到车库当中，取来一把大大的扳手，用力地向瓷砖上砸去。“嘭”的一声，瓷砖应声而断，一端翘起一条缝隙。

“刘警官，您这是！”林弘也蹲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帮我把瓷砖清理干净！”刘出洋说道，又是重重地一下，砸碎了相邻的一块。

“好……好吧！”看到刘出洋严肃的表情，林弘也不敢多问，便抬起了一块瓷砖碎片。“唰”的一下，突然之间，一只散发着臭味的手掌，忽地从下面伸出，抓到了林弘的手腕之上。

“啊！”林弘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向后挪去。却是猛地一用力，从破碎的瓷砖下面，带出了一个人类的身体。这个身体，在林弘一拽之下，从瓷砖下面钻出，猛扑到他的面前，压在了他的身体上面。腐烂的脸颊，皮开肉烂，几乎挨到了林弘的面庞。

“啊~”林弘又是尖厉地叫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奈何身上压得死死的，无论怎么挥手蹬腿，也未能挣脱分毫。

“不要叫了！只是个死人而已！”刘出洋上前一步，将压在林弘身上的尸体翻开。后者这才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边者清。刘出洋在一边观看，早就发现了压在林弘身上的，是一具尸体。

而这具尸体，之所以能够在瓷砖下面，“伸”出手来，抓住林弘腕子的原因，那也是由于尸僵所形成的。在刘出洋看来，尸体一般在死亡二十四小时候后，会产生腐败的臭味。而这个时候，也是尸僵达到顶峰的时间。之后尸僵会慢慢缓解，直到三天后才会软化、消失。

刘出洋猜测，这具尸体被埋在瓷砖下面时，应当还没有死亡。他努力自救，想推开上面的瓷砖，可由于瓷砖早被镶死，下面空间又是有限，他手放在裤腿旁边，不好用力，便始终没有成功，直至窒息而死。

他虽然已经死亡，可他的手，由于一直保持着向上的动作，已近肌肉痉挛，更是被随后而来的尸僵，固化了起来。而且，由于瓷砖的限制，他的这个动作，也被压制在了那狭小的空间当中，无法探出。

直到刘出洋砸碎瓷砖，林弘抓住断裂的瓷砖边缘抬起，开始清理之时，它的这只手臂，才算是没有束缚，从下面“弹射”出来，手爪恰好勾到了林弘的腕部。又在林弘惊慌失措，猛地向后倒退的过程中，更是整个身体都被拽出，僵硬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这人，”刘出洋翻开尸体，看向的脸颊之时，却是吃了一惊。这具尸体，分明就是那个——“阿秋”。

他见过阿秋，在监控器当中。他当时所穿的衣服，还有身形、面容，都与这具尸体一致。“他怎么会在这？”刘出洋想到了吕铭死时，从山上飘下的蛋糕塑料包装。“如果他已经死亡至少二十四小时了，那么，又是谁将那蛋糕包装，弄到山上的去的？还正好不偏不倚，恰恰在吕铭死后飘下？”

“阿秋……是噩梦中那个被埋在土里的人！”刘出洋突然想了起来，在噩梦之中，面包车下滑的过程中，曾铲开土层，露出了里面的一具尸体。埋在土中，和死亡时间是在众人死亡之前，这两条标准，无一不与阿秋吻合。

“原来……他早就死了！”想到此处，刘出洋将头转向了林弘。现在他可以确定了，仍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他和林弘两人了。

“你……你要干什么？”看到刘出洋充满敌意和眼神，林弘满脸的慌乱，问话都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这个时候了，还在装吗？”刘出洋冷笑一声，就准备动手。可突然之间，心头泛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对！”他猛地停止了动作，“好像，还忽略了什么！”他的脑海之中，无数画面快速闪动而过，忽然间，泳池中浮出几个细长虫子尸体的那个画面，停在了他的眼前。“虫子……”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李勇的尸体旁边，蹲下身去，在他的上衣口袋中摸索起来，可却是掏了个空。

“没有？！”刘出洋缓缓收回手掌，心中一阵痛疼。可就在此时，他的后脑“嘭”的一下，巨痛袭来，让他一头栽倒在地。模糊的双瞳之中，正映出站在他身后的林弘，拿着他用来砸碎瓷砖的巨大扳手，冷冷地注视着他。

“滴答”，扳手上，落下一滴血液，正砸在刘出洋眼前的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