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鬼手
不知什么原因,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厚厚的乌云,凭空出现一般,重重的压下,仿佛直接压在了人的肩膀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刘出洋将车缓缓开进山庄的大门,突然又觉得有些头晕,这是宿醉的后遗症。他之前和老乡聊天时,感觉好了不少,没想到此时气压一低,反而又觉得严重了许多。
一阵阵烦闷欲吐的感觉袭来,让他不得不停下车,打开车门到外面去透透气。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山庄的内部。下得车来,身后便是红色的大门和院墙。大门又宽又高,上面镶嵌着黄色的门钉和狮头门扣,颇有些古代宫门的韵味。院墙亦是如此,也有近两人来高,呈弧形布置,远处与山壁陡峭处相接,将缓坡的密林完全隔绝在外。
刘出洋向右手边看了看,那是充当值班室的平房。顺着透明的玻璃窗,能看见里外两间,外间是值班的地方,放着一套桌椅,桌子上面还有一台八成新的电热扇和一台电脑。现在天气逐渐转冷,这电热扇,估计就是值班人员御寒所用。里间则放着两张床位,估计是值班员的起居室。不过,现在值班室大门紧锁,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他的左手边,大概是一个停车场。地面上画着不少供停车用的长方形格子,还有两辆汽车停放在哪,一辆警车,一辆“奔驰”,也不知道是谁开来的。停车场地的一侧,紧贴墙根立着一盏路灯,高高的灯头,甚至越过了院墙。
这令刘出洋想起两名受害者陈尸的地方,如果两人真是有约,那个地方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看得到灯光,可以在心理上有一定的安全感;又完全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充分享受在身野外的那种“刺激”。
“或许我和郭岩都猜错了,那里真的就是第一现场!”刘出洋对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了一丝迟疑。他突然又想起了受害者脚和鞋子的照片,两人脚和鞋子的侧面、后面都没有摩擦的痕迹,如果是被凶手弃尸的话,在拖拽过程中,很难做到这些部位一点擦碰的痕迹都没有。
眼见停车场就在不远的地方,刘出洋干脆又坐进车里,将警车停到了里面。他锁好车后,却没有走向山庄的主楼,反而绕着旁边的警车和“奔驰”绕了几圈。
“警车应当是昨天警局留守人员开来的,可‘奔驰’又是谁的?听郭老大说,山庄老板的那一辆车,被他开到了悬崖里面,这辆就不可能是山庄内部的车的了。”
他车前车后几圈,发现车身比较干净,并没有沾上太多的泥土。“应该是傍晚下雨之前到的。”他想到,可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车旁下面黑色的柏油地面上,有一块暗褐色的斑点。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柏油路面显得格外干净,显得这块暗褐色斑点愈发的突兀。
“这是什么东西?”刘出洋用手指蹭了蹭,将它捡了起来。这东西硬硬的,多半个指肚大小,好像是一块角质物,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腥味。“蛇鳞!”他突然想到人头耳后那两只毒蛇的齿痕。
“看上去像是一块蛇的枕鳞!”刘出洋用手抬了抬车后备箱,却是锁的死死的。他思索片刻,还是放弃了将车锁强行撬开的打算,转而走向不远处的主楼。谋定而后动,他决定先弄明白这辆车是谁的,然后再做决定。
就在他将身体转向主楼方向的一瞬间,远远的,好像在主楼的一扇窗子上,发现了一个人影。这人影不高,像是个儿童。“咦!”可当他再定睛仔细去看时,那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刘出洋皱了下眉头,暗自记下了房间的位置。
“是他吗?”与此同时,主楼的一个房间当中,有人开口问道。
“没错!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房间的窗户旁边,正站着一个侏儒,身高还不到正常人的一半,他拍着胸口,一副“好险”的表情。
“上回我就差点被他抓到,要不是我仗着身高的优势,藏到了货仓下面,现在估计也蹲到监狱里面了!”他又恨恨地说道。
“嘿嘿……”当侏儒说到“利用身高的优势”时,侧面坐着的一个瘦子,突然嗤笑了两声。他用胳膊肘儿碰了碰身边正在张嘴大嚼,不知吃着什么东西的胖子,挤了几下眼睛。
“嗯、嗯!”胖子含糊两声,头都没抬。眼睛却偷偷地瞟了瞟侏儒,见他正怒目而视地瞪过来,便又收回了目光,专心致致地吃了起来。
“你们都精神点!”最开始说话的人又开口说道,“害我损失了几千万的货,这次一定要他好看。”
房间里面的对话,刘出洋不得而知,他此时正忍耐着一波波席卷而来的头晕。昨天夜里,他没吃多少东西,酒却喝了不少,今天早晨起得晚了些,郭岩两口子急匆匆的走了,他又没来得及吃早饭,午饭的时间,又在和老乡聊天。按理来说,他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此时他却是正好相反,只觉得胃里面一阵阵的烦闷欲吐。
出了停车场地,道路便一分为二,一条通向两层的平顶小楼,另一条则变成了鹅卵石道路,继续曲折向山庄内部延伸,在一个小湖和树林之间蜿蜒而过。再之后,却是有些远了,刘出洋目力不及,看不太清楚。
他的目标,正是那座两层的平顶小楼,它也是山庄的主楼,或者叫迎宾楼。它的海拔,比停车场略高一些,二者之间,设有几级矮矮的台阶。刘出洋拾阶而上,台阶上是一小块面积不大的楼前广场,地面上,几行彩绘的脚印,从四处汇聚向主楼的门厅。
“您是……市局的刘警官?”或许是听到了刘出洋的脚步声,他刚到楼前,便从里面闪身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看样子都二十多岁,身上穿着警服。
“没错!”刘出洋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分别和他们握了握。“你们是昨晚留守的警员吧!”他说道。
“对!我们一共四个人,局里有些事情,师傅他们上午就回去了!”男警员点了点头,一边和刘出洋握手一边说道,“本来的安排是上午孟凡玉来接替我们的,可他没来,昨夜下雨时,大风又刮坏了信号基站,现在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了。”
刘出洋拿出警务通手机,果然上面的信号显示为零,他想起早晨是孟凡玉开车送走的郭岩两口子,想必他今天是不可能来了。
“还不是仗着他表哥!”听到这里,后面穿警服的小姑娘扁了扁嘴,不满意地嘀咕道,“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呵呵,她心直口快,您别介意!”男警员虽然这么说,可语气中,也是带着些许的不满。
刘出洋微微一笑,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警校毕业,刚刚参加工作时,也是一样的心直口快。
“怎么?你们都没睡好吗?”他看到二人都顶着黑眼圈,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便开口问道,也算是转移了话题。
“保护证人嘛……”男警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小姑娘打断了,“这鬼地方,谁睡得着啊!”她颇为不满地说道。“而且,这里好像真的有鬼啊!我半夜起来想上厕所,可刚一睁眼睛,就见窗户外面趴着一只人手,”说着,她了个寒颤,一脸的后怕,“吓得我再也不敢睡觉了!”
“人手?”刘出洋一愣,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间想起了老乡说的那句话,“她被淹死在水缸里,一只手却高高地举出缸外……”
“所以你就大喊一声,把我们都叫起来了?”男警员苦笑了一声,“可我们去哪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再说了,那里可是二楼啊!哪会有人爬上去,就为了把手放在你的窗户上。”
“所以才说是鬼嘛!”小姑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笨啊!”她叫道。可她一转看向刘出洋,却是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刘警官,”她说道,“上午师傅走的时候,说只要和你交接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您看!”她指了指手表,“现在快两点了,还有几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老板娘也答应我们四点多钟就和我们一起离开,去县招待所住一阵子。既然您来看现场,不如捎带着将她们也带走吧!”
刘出洋苦笑一声,本想说自己也不太舒服,可看到她们一脸疲惫的样子,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去。“好……吧!”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姑娘拍手说道,“刘大哥,您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她身旁的男警员虽然没有说话,可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快,刘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老板娘,然后我们就要走了!”说罢,她拽起刘出洋的手臂,就往屋里拉,路过那名男警员时,两人相视苦笑,看来他对她的脾气,也颇有些头疼。
房门里面,是一个宽广的大厅,最引人注意的大门正对面的一只巨型鱼缸。这只鱼缸又长又宽,看样子是山庄老板用来养风水鱼的。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里面现在非但鱼没有一条、水没有一滴,反而却是放了两把消防斧子。看样子,与砍断采买员人头的那把很是相似。
“里面的鱼,都已经死了!”旁边传来一阵怯怯的声音。刘出洋扭头一看,只见是一位年轻的少妇,黑黑的头发高高盘起,鹅蛋脸,皮肤有些苍白,化着淡妆,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色羊绒毛衣。身高还不到刘出洋肩膀,长得很是娇巧可爱。
“你就是山庄的老板娘吧!”刘出洋微微一笑。
“是……是的!”她看到刘出洋的眼睛,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你好!刘出洋,市局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轻握了一下手。她手掌满是汗水,几乎在手掌接触的瞬间,便将手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刘出洋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他知道于曼丽被山庄老板半囚禁地关在山庄近一年的时间,不仅动辄打骂,更是不允许她与其它男人说话。这样的经历,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让一个正常人,变得神经过敏。
“对不起……”于曼丽依旧低着头,“我从小身子弱,天气一凉,就觉得寒冷,所以穿得多了一些!”她将手背在背后,悄悄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没关系!”刘出洋微微一笑,表示理解。说得好听些,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实际上,这就和乞讨差不多。长期营养不足,身体没有发育好,落下病根也不足为奇。
“这个鱼缸……”刘出洋用手一指,其实根据自己掌握的线索,他已经大致推测出了这个鱼缸怪异的前因后果,之所以如此一问,只不过是转移话题,免得对方继续尴尬罢了。
“鱼缸里的鱼……都死了!”果然,于曼丽顺着刘出洋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幽幽地说道,“前些日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鱼缸里的鱼,一夜之间都死了。后来,我们又发现人工湖里的鱼也都翻白浮了上来。再之后,附近的小动物都逃得不见了踪影,就连平时常见的飞鸟和昆虫也都不飞来了。现在,这整个山庄内外,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就剩下这主楼后面,我常去喂养的一只小松鼠,因为和我有了感情,还留在这里。”
这些情况,刘出洋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也并不感到惊讶。“你知道原因吗?”他例行公事般地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得到满意地答案。
“不知道!”果然,于曼丽摇了摇头。刘出洋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却是发现她眼神闪烁几下,将头扭向别处。
“她知道!!!”刘出洋悚然一惊,读心术的小常识他也了解一些,瞅她的面部表情,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他转了转眼睛,暂时将疑惑埋在了心里,现在还不是逼迫她的时候,勉强为之,得到的恐怕也是假话。
“斧子是师傅让放的!”这时,那名女警官插话进来,“这样的消防斧一共有三把,一把是杀死采购员的证物,另两把被师傅收缴后,随手放在了鱼缸里面。”
刘出洋点了点头,向鱼缸走近几步。消防斧属于安全保障用品,不便收缴带走,否则一旦发生火灾,很可能造成生命、财产的损失。女警的师傅显然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干脆将它收起放在了显眼之处,由大家负责看管。
他从里面掂起一把,消防斧木柄钢刃、入手沉重,上面涂着红漆。这让他又想起在殡葬馆看到的那把:斧口卷刃、沾满鲜血,散发着浓重的腥锈气味。
“采买员遇害之前,有什么异常没有?”刘出洋问道。
于曼丽轻轻摇头,“好像没有,”她幽幽说道,“昨天傍晚,天刚刚擦黑时,我还看见过他,他坐在宿舍的门口,玩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后来下起了雨,天也黑了,我们等他吃饭,他却一直没来。他虽然很宅,可吃饭从来没晚过。于是,我就让我的两个弟弟去找他过来。结果,他们却带了一个人头回来!”说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刘出洋倒也理解,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两个人带着一个人头从黑暗中走来,的确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没错!”男警员也说道,“案发后,我们做了个简单的问询,除了老板娘之外,昨天下午来的四名游客,也恰好在那个时间看到过采买员!并且在那之后,他们一直同老板娘的弟弟,在这里等待吃饭,老板娘当时则在厨房做饭。“
刘出洋边听边四下打量一翻,这个主楼的一楼,实际上是一个餐厅,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摆着几张圆桌,显然是吃饭的地方。换句话说,当时他们七个人,相当于是在一起的。
“后来,我们根据四名游客的证词做了实地测算,老板娘的弟弟,显然是到宿舍后,马上就折了回来,从时间上来算,根本没有杀人的时间,更不要说砍去头颅,再藏好尸体了。而且,当时一起来的刑侦人员,也对他们二人做了测试,结果表明他们的智力,大约停留在四、五岁儿童的程度。这也正好解释了,老板娘让他们去‘找采买员回来’,他们就带回了人头的原因,一般人当时早就吓傻了,就算胆子大些的,也应该知道保护现场。反倒是真正的傻子,呵呵。”说到这,他仿像觉得,在于曼丽面前这么说有些不妥,干脆住了口。
“那四名游客?”刘出洋问道。
“就住在楼上,当时天色已晚,我们怕他们出危险,也没强行驱赶他们,不过为了便于保护,便让所有人都住到了二楼。他们也答应了今天就离开,到时还请刘警官带他们回警局做再一份详细的笔录。”
“对了,我想起来了!”于曼丽突然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