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四章 敌友来去

哗啦啦!一尾不知何时被两具尸身压在溪岸浅滩底的游鱼几经挣扎,终于钻离致命令圄,冲出水面,一抒重获新生的庆幸,再入水中,如箭远去。小小游鱼出水落水的声响不大。但岸上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除却昏迷未醒的小莲外,包括冰忆七人及三十名黑衣蒙面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双方间的争斗在某一刻默契地停了下来。本是打生打死的双方忽然转入对峙僵持状态,自然不是被那破水重生的游鱼所扰。而是因为双方都听到了马蹄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夜间有人跑马赶路自无不可。可此处一无康庄官道,二无小路捷径,偏有马蹄疾驰声,显然不同寻常。索性不到十息功夫,那跑马身影便已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是三个人,三匹马。当先一骑为神骏白驹照夜白。马身之上是个贵气打扮的公子,身着黄衣锦袍,头戴黑冕,腰悬宝剑。其左右二人为一男一女。男子胯下是匹高头大马,背斜银枪,面容方正,目光凌厉。女子束着高马尾,下半张脸覆有玄色面甲,背上挂着对相互交错、似镰似镐的兵器。冰忆等人很快便认出那为首之人赫然是藏锋阁俞乐。另二人,男子名陆鸿渐,女子为白玉棠。散人居与藏锋阁原都属四海会盟友帮。两帮门驻地相去不远,早年间常互通有无,关系也是颇为友善。可自打数年前九州四海交恶不断开始,因散人居鲜少掺杂入两盟交斗,渐遭同盟友帮所排挤。以致连吴桐与九州苗凤儿共结连理的个人私事都被诸多四海帮门视作叛盟之举。彼时恰逢上任掌门阿亮、阿梅不知去向,失了主心骨的散人居在盟中威信降到冰点。不少中小帮派都跳将起来蹬鼻子上脸。而像诸神殿、藏锋阁、凤鸣轩这三巨头明面上虽未给散人居难堪,暗地里未必没有使绊。从那之后,散人居与众多四海会盟的帮派关系便慢慢澹漠了。纵使阿亮、阿梅曾有意修复,可在百花大会那场血雨腥风后,九州四海两盟解散,朝廷的《限武令》接踵而来,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在公孙煜接任过散人居帮主一职后,散人居与原先四海会盟大帮的关系没有继续恶化,但也停留于点头之交。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俞乐惯常行事讲究牌面、极喜大张旗鼓,身后总得跟着一大熘人马。但也有例外,办急事要事时,也不会总带着一干喽啰,有三两强手足矣。白玉棠和陆鸿渐恰是其极为得力的左膀右臂。白玉棠身法矫健,轻功卓绝,使得一手快刀斩乱麻的双镰,素有“飞天螳螂”之称。又因其名其容,另获“玉螳螂”的美誉。俞乐不缺美人暖塌,这玉螳螂对敌狠辣又善于探听情报,是为数不多受俞乐所赏识重用而不轻薄的女子。陆鸿渐更为了不得。是俞乐从藏锋阁中一手带出来的青年俊彦。年方二十,虽无俞公子那天生贵气,却盛气不减,从不向人低头认输妥协。剑法学得有模有样之外,枪法更使得出神入化。年纪轻轻便自创出一式枪法“天外陨星”,令不少老江湖吃尽苦头、不敢轻撄其锋。更有独战幽冥教狼判官夜殇不败、力挫聚义山庄大护法老枪吴双、百花大会上仅以一招之差败北醉红颜掌门李弑等骄人战绩,人生际遇与其名循序渐进之意可谓是背道而驰。假以时日,多半会在枪道上成为与剑魔越惊云那般独树一帜的人物。若非对调教提拔他的俞乐还保有那份礼师敬重,恐怕连俞乐也无法轻易使唤他。一对飞镰、一杆重枪,再加上本便以好事之名为人所识的俞公子。在此饥乏疲累之际,出现了这么三人,要是联手起那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冰忆等人今夜便恐埋骨于溪。要是这些黑衣蒙面人正是受俞乐指示而来,那俞家或藏锋阁背后在干什么勾当,可令人不寒而栗!便是蒙邡见此情形都眉头紧皱,敌意甚浓。脑海中思绪翻江倒海的冰忆更不敢掉以轻心,主动开口问道:“不知俞公子此来何为?”天上不见明月,马上的黄衣公子听言似是拿眼细瞧了好半晌,才认出是何人言语。回道:“意,原来是散人居的几位朋友,这不巧了么,秋凉风适,与友人乘兴至此,没成想在这还能遇上熟人。”“这么说是闲游中无意来到这儿的了?”一直以来散人居之人对俞乐都没啥太好观感,话不投机半句多,俞乐也鲜少上门自讨没趣,眼下自称熟人,冰忆不免心生厌恶,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添上了一二分讥讽意味。俞乐却似浑然无觉,只道:“可以这么说。”冰忆冷笑道:“那倒是真挺巧的。”“不错不错,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俞乐仿佛到此时才看见了溪岸边的厮杀惨状以及那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嗯,似乎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冰忆道:“确实不太是时候,又或者我来帮俞公子回忆回忆,是否哪里记岔了什么?南少林一役后,我等南下是为追袭红衣庚堂欲使玉林龙,这才耽搁至今未归,俞公子应已随贵阁成员打道回府,怎又会来此闲游?”俞乐闻言抬首望向虚空,俄顷一阵恍然,道:“是极是极,幸有冰忆兄提醒,俞某确实漏提了些事。“仔细说来也是巧了,我阁人员较多且伤损不少,回途中自是走得慢了些,在入岭南之地前听闻朝廷张榜,设赏灭除红衣余孽既藏匿闽地的东瀛贼寇。“想必有参与到那九莲山一战的中州江湖义士都对红衣余孽及东瀛贼寇恨之入骨,既然朝廷有赏,且正逢阁主深明大义,遂遣我三人折返闽地来尽一份力。“故有今夕相逢之缘。”冰忆听言微微一愣,道:“朝廷张榜设赏。”俞乐道:“不错,难道诸位不知此事,我三人一路行来途中,几寻不着红衣余孽或东瀛人生迹,只见过一两处染血老巢,想来定是冰忆兄等人的手笔了。”冰忆隐隐然捕捉到俞乐话语间的漏洞,暂无言语。蒙邡却抢先道:“估摸着是我们捅到了马蜂窝,今夜这些崽子就寻味来围剿我们了,我们没领着奖赏不打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把这三十人都宰了,这两百来号人头的功绩都归你藏锋阁,你俞公子是不缺这点钱,但却足够在江湖上赚好几天吆喝了,如何?”俞乐笑道:“蒙邡兄真是大气,你说他们便是东瀛人?”这回蒙邡未答,冰忆却先道:“是,正如蒙邡所言,到手的功绩俞公子尽可拿去。”俞乐道了声好,却迟迟无有动静。那些黑衣蒙面人听到双方的谈话,竟也只是安静听着,无人开口,自也无人争辩。片刻之后,冰忆问道:“怎么,俞公子看不上?”俞乐却认真道:“非也,只是俞某不敢乱冤枉人,听说东瀛人都使太刀,这些人手上多拿着刀,但非是太刀,我若杀错了,岂非吃力不讨好?”冰忆道:“那俞公子打算如何处理眼下之事?”俞乐道:“好说,不若这样,我们三人当下就把这三十人给杀了,功劳还归冰忆兄等人,另劳驾冰忆兄几人同我们走趟藏锋阁,当作是卖俞某一份薄面,如何?”此言一出,散人居众人眼中的神色更多了几分冷然与警惕。蒙邡直接吼吼道:“特乃乃的,有话就直说,别这么弯弯绕绕的!爷爷高兴了就跟着去做个客,不高兴了八抬大轿都请不走!”俞乐却仍挂着澹澹的笑,说道:“蒙邡兄稍安勿躁,俗话说忠言逆耳,有些话说得太直了并不好听。”冰忆道:“所以,其实俞公子已经盯住我们几人有些时日了?”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实是接续前头冰忆与俞乐间的问答,俞乐也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也就只是这两日。”“这些人当然也是俞公子‘请’来了的?”“哦不,俞某可不敢擅邀此功,仅是稍稍给了些指引。”“那么藏锋阁要拿我们为质,意欲何为?”“没什么,只是听说散人居不束缚来去之人,帮中之人又情同手足,便想招募些强者来藏锋阁,也想看看出了这档子事,阿亮、阿梅是否愿意重出江湖?”听到这,冰忆就是再冷静,也无法掩饰住眉宇间飘起的杀意。万俟夫人质问道:“这就是藏锋阁请人的态度?”俞乐瞧了眼蒙邡,又看向万俟夫人,冷笑道:“我说过了,有些话说得直了并不好听,再者藏锋阁也不算请人,只是吞并。”蒙邡火冒三丈,呸了口唾沫,怒道:“没想到你们藏锋阁原来是与那阉货为伍,还说什么对东瀛人和红衣余孽恨之入骨,不过一丘之貉尔!”俞乐嘿了声,道:“没想到你的脑子也转得这么快,但此中曲折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料来你也听不懂,就不多费唇舌了。”言语至此,俞乐那闲聊胡侃的神情陡然一肃。“好了,与你们说了这许多,也让你们多喘了几口气,就一句话,两个选择。“乖乖跟我们走。“或者,死。”“死”字话音刚落,便有道带着惊恐的喊杀声响起!俞乐脸色剧变,身形射离马背,腰中剑握入手中。白玉棠也自马上飘然而起近三丈之高。而那道喊杀声源自在他们先前所处位置的左侧。源自当下正一手捂着脖颈,一手附后握住枪杆的陆鸿渐。“嗬嗬……”陆鸿渐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说他还没活够。又或许是想证明临死之前他还很勇敢。因为他在察觉到那瞬致死一击临来前,他还尝试着去握枪,喊杀出声,向以往那般以攻对攻!可血水从其脖颈间巨大的豁口汩汩淌出。那瞪大的双眸中不多时便失了神采。眼见同门身死,飘荡在空中的白玉棠看向下方那身着澹黄衣裙的凶徒,目中荡起杀意!俞乐的面庞则失控地扭曲起来,以致眉间那本在夜色中不易看出的经年剑痕显得尤为狰狞!“魔宫冷魅!“很好,没想到你也在这!”俞乐口中的冷魅自然不是凭空多出来的冷魅。从阴阳谷中脱身后,冷魅与姜逸尘话别,一路向西寻觅龙多多踪迹。最终在散人居落脚,化名墨漓。在展天的卖力宣传下,冷魅的声名不小,可真正见过其面目的少之又少。只有那传自前任四海会盟盟主闫卿的“惊鸿掠影”最易被认出。冷魅便是墨漓,墨漓便是冷魅。“天外陨星”未能出手便死在“惊鸿掠影”之下。陆鸿渐死得并不委屈,也并不冤枉。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惊鸿掠影”少有人能拦住,而他与俞乐、白玉棠三人之中,他总是以攻为守,俞乐最强,白玉棠最为灵敏,拿他开刀自然也把握最大。他一死,俞乐和白玉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联合这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得费多大劲才能拿下对手了。果然在陆鸿渐死后,俞乐并没有立即还以颜色,白玉棠则指节紧扣着双镰等待着俞乐一声令下。恰在此时,月亮悄然探出了脑袋。月光随风潜入林中。树影缭绕间,一道影子映在地面上。众人纷纷抬头。只见那有一袭白衣剑客,脚尖轻点树梢,随之轻摆摇曳。漠然注视着地面上的景况。银煞门云小白不知何时也成了这场乱局的看客。只是云小白一出现,大家就好像都知道了他是敌是友。如果他是来帮散人居的,自是该早些出现来帮着杀人或撑场面。既然是在陆鸿渐身死后才出现的,那该是站在藏锋阁一边的。俞乐才想明白了这层关系,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得林中步履声响起。两道黑袍身影缓缓而行,却倏忽间出现在众人跟前。月光打照在其中一个黑袍人的兜帽中。黑袍兜帽下是一个反射着玉瓷光泽的弥勒佛面具。俞乐眼皮一跳,再抬眼往树梢上瞧去,哪还有云小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