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暗夜险境处处惊

玉琪拔出剑来向两边砍去,砍出一条能容一人行走的小路来,见前方还是密密麻麻,不知要砍多久,便退了回来。

“青玄,你怕高么?”

“我……那要看究竟有多高了。”

玉琪道:“十几丈高。”

“自然怕的!”

“好。”玉琪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巾:“缚在眼上,一会抱住我的胳膊。”

莼之一边缚,一边问道:“玉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想带你御剑飞到树林上空。从上面进去。”

莼之犹豫了一下:“我想看看如何御剑。”

玉琪道声好,将剑置于地上,口中念念有辞,莼之见那剑慢慢变得阔大,惊叹不已。玉琪示意莼之站到剑尾,自己也站了上去。轻喝道:“起!”

剑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莼之的心呯呯地跳,吓得紧紧拽住玉琪的胳膊,玉琪笑道:“将来你也要学的。”

“玉姑娘,敢问这剑能飞的原因是什么?”

“你在发抖,不如闭上眼睛,落地了我再告诉你。”

莼之口中称好,闭目定定心神,见那剑飞得十分平稳,强迫自己睁眼,只见身边有一只小鸟飞过,清风拂面,爽朗异常。

玉琪向下望去,见下方有块空地,空地上有座小木屋,咦了一声。

“落!”

剑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这是一座十分破败的木屋,前几日定是下过雨,门口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脚印。屋前的大水缸里还有半缸雨水。

玉琪手握利剑,眉头紧锁向前走去。

屋的左前方有一堆黑色灰烬,玉琪上前查看,道:“是人骨,死了不过三四天。”

莼之心中感觉难以描述,只得紧紧跟着玉琪。

玉琪推开门,见屋内有打斗的痕迹,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屋子正中央放着两具黑色棺木,两具棺木的棺盖都掀开放在一旁,左边那具棺材棺内无人,右边那具却有两具尸体。

莼之上前一看,几乎吐了出来,只见棺内一个和尚抱着一个纤细的女子尸身,和尚头骨俱裂,面目恐怖,女子死得更惨,尸身都断成了好几截,

屋内的土墙上写着一阙词,字迹娟秀,柔中带刚,似是女子所写: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虽然身处险境,莼之仍然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好词”。心道作者兰心蕙质,文笔风流,不知是何人,又和这屋里的和尚、女子有什么关系?

玉琪神色凝重,扭身出屋,来到屋前的水缸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双指捻住,口中低念咒语,结了一个手印,将符向水缸中一扔。那水缸中的雨水咕噜咕噜泛起涟漪,渐渐显出人影来。

莼之惊道:“这是何故?”

“嘘。”

水中的影子初时隐隐约约,渐渐越来越清晰。

影像便是这间简陋的茅屋内,屋里没人,屋子的正中间放着两具棺材。其时正是晚上,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射进来,照在一张桌子上,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葫芦。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和尚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将盆放在桌上,仔细地洗手。

洗完后,他转身走到屋角,柔声叫道:“臻臻,臻臻,我回来了。”

屋角有一张挂帘,帘后有张极简陋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个极瘦的女人,和尚掏出一把刀,在自己腕中一抹,将掌心向下,腕中伤口的血便一滴一滴地滴入床上那女人的口中。

莼之见此情景,有些毛骨悚然,心想床上这名叫臻臻的人,定是快死了,因此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和尚为了救她,不惜以自己的鲜血伺她。月光自破屋顶射下来,照得和尚的脸格外狰狞。可另一具棺材是为谁准备的?

那和尚足足滴了半个时辰血,方才向后一仰,躺在床边的地上养神。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床上女子的手。

这时,桌上的葫芦突然晃了几晃。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和尚强撑着站起来,他样子十分疲倦,一张脸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和尚拾起葫芦,将盖打开,倾倒下来,一只小如拇指的狐狸滚了出来。

那狐狸居然也和小元一样会说话:“大师,你把我抓来可是为了这女子?”

“是的。”

“你想救她?”

“我要你腹中的金丹。”

玉琪轻声解释:“狐仙的修炼有三种方式,一是拜月凝华修仙法,汲取月之精华,跪拜月亮,以吻部突入月亮的中心,对着月亮深呼吸,直到明晃晃的月亮把身体胀满。月华在狐毛上凝成晶体,吸入腹中结成金丹。狐狸的身子日渐透明。这也叫内结金丹,羽化登仙之法。这种金丹能解百毒,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第二种方法是采补术,以吸食男子精血帮助修炼,体内并不结丹,成精速度快,但是损人利己,往往会遭天谴;三是乘人睡觉时,吸取人的鼻息,此法成效甚慢,而且深入人群,十分危险,基本没有狐狸用。世间狐狸为求速成,多以采补之术修炼,是以有金丹的狐仙极少。”

和尚道:“狐狸精,你修行也不易,你若肯自己吐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在这山中潜心修炼百年后,又可成精。你若不肯,我便将你活活剖腹取出金丹。虽然功效大减,但我走遍天涯海角,再找两三只狐狸剥皮取丹也非难事。”

小狐狸没有说话,可能在思忖脱身之法。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了闷雷,由远而近,茅屋似乎都开始震动起来。

过了一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个少年说道:“爹,前面有间茅草屋,咱们先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和尚往外看了一眼,迅速将狐狸塞回葫芦里,把床上的女子放入左边棺材,拉上挂帘,自己掀开右边的棺盖,躲了进去。想来是希望过路之人见了棺材嫌晦气,马上离开。

紧接着,进来许多人,为首的是一名老道士,十二个直挺挺的人整整齐齐地跟着他,身上裹着黑色的尸布,头上都戴着一顶高筒毯帽,额上压着一张黄色的符纸。队伍的最后,跟着一个小道士。

玉琪惊道:“湘西赶尸人!”

莼之过去听说过,宋国湘西境内有赶尸人,把死在异乡的人用赶尸的方法运回家乡,赶尸人累了,会在专门的客店歇息,遇到下雨天不好走,要在客店里停上几天几夜才继续赶路。思忖道,那和尚自然不会在棺材里睡上几天几夜不出来,赶尸人想来也有些本事,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为首的老道说道:“就在这儿避雨吧。天宝,点上亮!”

“原来他就是天宝!”二人继续凝神看下去。

那天宝是个唇红齿白、纤细瘦弱的小道士,他听话地燃起火石,取出两根蜡烛点在桌上。

他见桌子、椅子都十分脏,吹了吹灰,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爹,你坐!”

桌上飞起的灰尘扑扑扑地落到葫芦上。

老道士坐了下来:“这天跟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那十二具尸体仍是直挺挺地立着。

蜡烛渐渐亮起来,小道士发现了棺材,惊呼道:“爹,这里有两具棺材!咱们快走吧。”

老道士瞪了小道士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老子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走江湖养家糊口了,你都十五了,还什么都怕!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马上要下雨了,走到哪里去?那些茶叶、丝绸、铜钱淋了雨,或者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回身对着那十几具尸体喊道:“洪大哥,马三哥,四周无人,大伙都过来休息下吧。”

只见尸体们纷纷动起来,原来竟是活人扮的。他们纷纷解开身上带的货物,围着桌子坐下,叫嚷着要升火烫酒喝。并无人在意那棺材,想来他们走南闯北,死人算不得什么。

莼之这才明白这群人是走私贩子。那时那时和宋朝有外贸往来的国家和地区已多达60多个,特别是辽、夏、金、吐蕃、大理,贸易规模极大。除了官方贸易,走私贸易也很红火,走私的商品包括马匹、食盐、武器、货币、人口。特别是宋钱,因宋钱精良且信用稳定,东南亚、日本、朝鲜、金、辽、阿拉伯、印度洋与吐蕃等区域经济体一致通行宋钱;宋钱甚至在南洋、日本、金国、辽国、朝鲜等国取代了本国货币,成为当地主要通行货币。官府采取严厉的“钱禁”,规定携带铜钱五贯以上出境者就要被判处死刑。但民间走私之风十分昌盛。这些人装成赶尸的道士和尸体在夜间赶路,这样不论是官兵还是土匪,都不会上前盘查。这法子倒是十分聪明。

小道士天宝十分伶俐勤快,很快升起了火,烧起了热水,又取出干粮伺候他爹吃下。顺手将葫芦往地上一放。

众人在桌边开些粗俗的玩笑,天宝十分不自在,收拾好东西,笑笑走开。

有人和他爹开玩笑:“老袁,你这儿子面皮太薄,过两年娶了媳妇会不会生儿子?”

天宝爹瞪了那人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天宝,过来!”

天宝佯装没听到:“爹,那边墙上有字,我看看写的是什么。”走过去念墙上的: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谩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读了一会,他以掌代缶,轻声哼唱起来。

莼之心想,这小道士真是个痴人,居然还唱上了。只听得一句,便大为惊讶,因那小道士音如,悦耳之极。他摇头晃脑,甚是愉悦。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认真听那小道士唱曲。

有个粗豪汉子道:“天宝唱歌真好听,和他娘一样。”

谁知老道士听了这话却极恼怒,跳将起来,啪地打了小道士一个耳光:“你又学那个贱人!”

天宝眼圈一下红了,捂着脸小声说:“她不是贱人,她是我娘!”

众人忙上前拉扯。姓洪的汉子道:“袁大哥,他娘是他娘,天宝是天宝,我看天宝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去年冬天我带天宝进城,我去逛春香楼,想叫一个粉头帮你调教儿子,寒冬腊月的,他宁愿在春香楼外站一夜,也没进春香楼一步!”

见老道士面色稍缓和,马三哥也道:“这孩子是我们中识字最多的,虽然他胆子小,但为人最讲义气,上次我在山上被毒蛇咬了,他硬是一口一口帮我把毒血吮出来,嘴都肿了,你说,这么,这么……说书先生上次怎么说关云长关二爷的,对,义薄云天,这么义薄云天的孩子,将来必成带头大哥,如果是我儿子,我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

又有一人劝道:“老袁,你可不能怪娃娃,天下哪个孩子不想娘亲呢?天宝这孩子孝顺,这两年跟着你走南闯北,吃不好睡不好,吃下这么多苦头,也不过是为了想再见他娘一次,你就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贱人贱人了。”

姓洪的汉子又道:“大哥,我觉得这孩子又聪明又孝顺,你将来必能过上好日子,享儿孙福。”

叫天宝的小道士听了这些话更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再出声。

老道士看看天宝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知道适才下手太重,又懊恼又心疼,面子上也挂不住,再不言语,独自走出茅屋去。

天宝犹豫了一下,晃了两晃,没有追出去,想来是少年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蹲在火堆边佯装照料火。

这时,装着女子的棺材里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声,似乎女子醒了。

天宝蹲在地上,离棺材近,也听见了,哇地跳起来,连滚带爬躲到马三哥身后,睁大眼睛盯着棺材:“马三哥,你可听到有女人叹气的声音?”

“哪有什么女人叹气?”

天宝吓得瑟瑟发抖,指着棺材:“真的,就是这儿传来的,在棺材里面!”

这时,棺材里的女子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下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马三哥道声"邪门!"众人刷地从腰间拔出剑,聚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