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龙泽默默地跪在殿中,等待着平坤宗最高层对自己做出最终审判。
刚刚掌门已经用法器确认了他的身上并无妖力痕迹,至少不会被当做妖族直接处死。而至于接下来要如何审判惩处力度该有多大,就全凭他们定夺了。
“这小子灵气暴走引起失控,这种情况会不会再次发生,也很难说。按照那两个内门弟子所言,这小子突然爆发出的威势丝毫不弱于金丹。不过看他还小,就干脆留他一命,只废了修为,如何?”掌教眯着眼睛说道。他现在很好奇,龙泽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甚至瞒着自己修炼了别的功法。
“说到底不过是几个杂役,还是对方挑事在先的,废去修为未免就有些小题大做了吧?”护法长老说罢,笑着看向掌门,“你说是不是,掌门师兄?”
掌门摸了摸胡子,沉默了片刻,却并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看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执法长老:“二师弟,你执掌本宗法令已久,你认为呢?”
“杀人是为无心之失,死罪可免。然宗门法规严禁弟子私斗,杂役亦在此列,按法规,当执鞭刑,而后内外门弟子贬黜,杂役则逐出宗门。此子虽有私斗,情况却着实特殊。至于到底该如何,还请掌门师兄定夺。”
掌门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捋着胡子笑了:“那就干脆打个几鞭子小惩大诫,然后丢到第六峰去,如何?”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全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掌……掌门师兄,你这可是认真的?”护法长老原本笑得开心,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怎么,我看上去很像在开玩笑?”掌门很无辜地摊开手,“你看你看,一个个的都说让本座定夺,本座真要做主了,你们又一个比一个的不满意,这算怎么回事?”
龙泽一言不发地听他们争论。
第六峰,他想,听上去就不是个好地方。
最终,对于龙泽的惩处还是定下了。鞭罚三十,遣往禁地第六峰,禁足三年。
“先不说他发不发狂,就说还在那里的小师叔会不会把他怎么样吧。”掌教冷哼一声,颇为戏谑地说。
“可惜了,若不是小师叔没有亲传弟子,这水峰也轮不上掌教师兄说了算啊。我这人吧,就是爱听些八卦,指不定就能听到些什么有意思的,是吧,掌教师兄?”护法长老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小师叔就看上这小子了,按照宗规,这水峰之主,也说不定是谁了。”
“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一个连灵气都控制不好的废物,若真是看对了眼,倒也算绝配。”掌教嗤笑一声。
“这些有的没的就不要争论了嘛。”掌门依旧笑吟吟地摸着胡子,“二师弟,这鞭刑就交给你监督了。”
“是,师兄。”执法长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带着龙泽往木峰的执法堂而去。
龙泽已经渐渐从杀人的不适中缓过神来,绑着他的链子已经被解开了,执法长老似乎并不担心他会逃跑,背着手冷冷地走在他前面,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龙泽突然想到,当初凤玖殷问自己招收大会后想去哪里,他说的便是木峰。
还真是讽刺。龙泽自嘲地笑了笑,禁足三年。
执法堂不大,紧靠着木峰主殿,入目便是一架子的大小刑具。执刑的是一个金丹初期的内门弟子,似乎是见龙泽修为不高,身子看上去也有些过于瘦弱,偷偷瞥了执法长老一眼,低声道:“我……我下手快点,你忍着些别乱动。最好把上衣脱了,不然沾了血更疼……”
“不动手,废话些什么。”执法长老吭声呵斥道。
那个弟子连忙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拿起了鞭子。
“吧嗒。”鞭子狠狠落在背上,龙泽闷哼一声,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接着整个背部都变得麻木了。他的身体微微颤了颤,不过很快稳住了。他并没有按照那个弟子所说脱掉上衣,不然露出胸口处的疤痕会更加难以解释。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两鞭子抽出。衣服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红肿的鞭痕。
那个弟子下手的确很快,而且巧妙地避开了出血的地方,尽可能的减少龙泽的痛苦。执法长老看到了,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数到了三十下,喊了声停,顺便示意那个弟子给龙泽塞上一颗丹药,免得他昏过去。
龙泽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冷汗一个劲的淌着,有的时候正好流到伤口处,又是疼得抽搐。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又被凝住的血黏在了伤口上,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喂,没……没事吧?”那个弟子扶起他,问道。
“跟我走吧。”执法长老看了眼龙泽,说道,“三十鞭子而已,不至于送命。”
“我……没事。”龙泽哑着嗓子说道,推开了那个弟子,踉跄了几步,终究是站稳了身子。他尽量将背挺得很直,背上的衣服被硬生生从伤口上扯下来,他却硬是咬着牙没有作声。
执法长老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见龙泽的脸色在丹药作用下渐渐有所缓和,便领着他往外走去。
世人仅知平坤宗有五大主峰,暗合五行之道,却鲜少有人知道平坤宗是有个第六峰的。
世人仅知平坤宗东南角有一处禁地,禁地内封锁着走火入魔的魔头,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魔头是平坤宗水峰前任峰主。
――若这个人是魔头,那么世上就没有所谓的仙了。
这是龙泽第一眼见到封乾时的想法。
那是一个紫衣蹁跹的女子,面似芙蓉,眼含秋波,就这么席地而坐,裙摆随意地散在地上。她在膝上枕了一张古琴,微微低头,十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似乎是在试音。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封乾猛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许惊愕:“你是何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而又不失清越,就像有一股暖流顺着心底淌过去,带走了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
“我……”龙泽竟然一时间忘了该怎么开口。执法长老似乎对这里多有抵触,把他扔进来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龙泽一抬眼便撞见了这样一个人,顿时陷入了尴尬之中。
然而封乾的下一句话便瞬间打破了龙泽对于仙子的所有幻想。
她放下了膝上的琴,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龙泽露出一个惊艳至极,但让人生不出任何邪念的笑容:“小弟弟,你是他们送来,给我暖床的吗?”
龙泽的眼角抽搐了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不禁问道:“什,什么?”
“哎呀,那看来就不是喽?”封乾看上去颇有些失望的样子,“罢了罢了。你脸色这么难看呢?哇!你受伤啦?”说罢,封乾便伸手去按他的伤口,惹得龙泽又是一个激灵。
“我,我没事!”龙泽连忙退后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这下他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个女人,多半是个傻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痛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啊……我刚刚开玩笑来着……”封乾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别不理我……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把我关在这里好久好久了,都没人陪我说话。我是,是看到你太开心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讨厌我行不行……”她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去看龙泽的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带了些祈求的味道。尽管龙泽才差不多到她的胸口,但此时仿佛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没有讨厌你。我也是被他们关进来的。”龙泽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真的?”封乾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却尴尬的发现两人身高差距的问题,又暗戳戳地低下头去,“那你以后就能陪我了?”
“呃,是,是吧。”龙泽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
“我叫封乾,你呢?小弟弟,我该怎么叫你啊?”封乾笑着说道,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单纯如孩童的笑容,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天泽。”龙泽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小泽儿?”封乾歪着头想了想,又问,“你真的不是他们送来给我暖床的?”
“……”龙泽默默的平定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不是。”
“可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无亲无故,又要在这里朝夕相处。”封乾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龙泽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干脆直接放弃了交流,等她自己想出答案。
“所以,小泽儿,我收你做徒弟吧。”封乾相当愉快地提议道。
“……啊?”龙泽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特别傻,她到底是怎么跳过中间环节直接得出这个结果的?
“那今后,小泽儿,你就是我封乾的徒儿啦。”封乾继续说道,笑容明媚的让龙泽说不出拒绝的话,“为师可是会很多很多东西的呢。比如……比如……”想要在徒弟面前炫耀一番的封乾开始挠脑袋。
许久的沉默之后。
“对不起啊小泽儿,为师醒过来就在这里了,外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会不会嫌师父没用啊?”
“不会。”龙泽很认真地回答道。他并没有从封乾身上感觉到任何的灵气波动,要不就是她已经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要不就是经脉灵气出了问题被封。结合她走火入魔的说法,应当是后者。
“那就好那就好!哎呀,小泽儿你的衣服都破了,上面都是血。换下来换下来,为师先给你处理下伤口,再给你洗洗衣服。”封乾绕到龙泽身后去检查他的伤口,语气中满满的心疼,“他们怎么能下手这么狠啊。小泽儿,疼不疼?”她小心翼翼地将衣服碎料与伤口分离开。
她的手很冰,抚在伤口上,一阵酥麻,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刺痛感。
龙泽突然想起,自己刚开始练体时总是受伤,龙潇就一边擦眼泪一边帮自己包扎,小丫头总是笨手笨脚,将伤口处包得像个粽子。
封乾的声音很快将龙泽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小泽儿,你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饭?没事,以后师父好好照顾你,为师的厨艺可好了,真的。”
封乾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帕,沾了水,仔仔细细地蹭去龙泽背上的血迹。
龙泽没有说话。龙族本来长成就慢,十几岁的年纪完全还是幼齿,再加上龙族灭族的打击,以及龙脉被毁的伤害,龙泽此时能继续修炼就已经算是不易。
“呀!这块疤?!”封乾处理干净鞭痕,这才发现龙泽后心处的一大块暗色疤痕,原来被血盖住了看不大清,现在衬着因为失血而发白的皮肤,以及遍布在背上的鞭痕,便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没事。就是……一块疤而已。”龙泽身体一颤,立刻披上一件干净的外袍,将伤疤遮住。当初那个近侍一爪近乎穿透了他的胸口,后心的伤只是顺带,远没有前胸的疤看起来恐怖。
“小泽儿你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封乾皱着眉,眼睛一眨,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龙泽察觉到异样,连忙回头手忙脚乱的安慰:“你……你别哭啊,没事,真的没事……”还真是像孩子一样,多愁善感过了头。龙泽想道。
“小泽儿,你的家人呢?他们也不要你了吗?”封乾用手背抹着眼泪,问道,“怎么能让你伤成这样呢?”
“我……我没有家了。”龙泽的眼神黯了黯。
然而在下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幽香越靠越近,接着很快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他突然陷入了一个不算温暖却足够柔软的怀抱。
龙泽愣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推了推突然抱住自己的封乾,却没有推动。
“小泽儿。”封乾凑在他的耳边说道,微凉的泪水蹭在了他的耳垂上,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觉。
龙泽突然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小泽儿。”封乾再次唤道,语气虔诚,“今后,为师就是你的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龙泽的心脏仿佛在瞬间漏跳了一拍。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自责、悲愤、痛苦和无奈统统哭出来。
“小泽儿。”封乾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别怕,有为师呢。为师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关系,为师认得你。小泽儿,你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以后,有什么委屈,为师也愿意听你说。你相信为师可以照顾好你,好不好?”
龙泽闭了闭眼。
封乾缓缓松开了他,没有继续说了,只是擦干了眼泪,一脸期待与真诚地看着他。
似乎是在等一个回答。
良久,龙泽缓缓睁开眼。
“好。”他哑着嗓子回答道。
封乾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
龙泽看着她,不禁也笑了。
他俯身跪下,对着封乾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徒儿,拜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