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谁?
龙泽的意识恍惚了那么一瞬。他缓缓睁开双眼,等待着眼前景物变得清晰。
他轻轻动了下手指。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胸口位置,随后遍及全身。
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细碎的伤口遍及全身,犹为触目惊心的,是左胸上被硬生生撕出来的血洞。血还在往外渗,一层层的浸在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的白衣上。
无数画面在一瞬间涌进脑海。龙泽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噩梦。
龙族成为继凤族、鬼族之后第三个覆灭的上古族落。龙族七位长老以身为祭,强行启动护族阵图,将一部分族人随机传送至人界,以期至少留下一丝血脉。龙族族长龙彦孤注一掷动用禁术,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重创天帝,为族人夺得一丝生机。
龙泽做为龙彦的长子,身负真龙血脉,本应带着妹妹龙潇第一批离开。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负责护卫二人的近侍会突然出手,摧毁了龙泽体内龙脉,并强行带走了龙潇。
也许他是太过自信,认为失去了龙脉的龙泽一定会死,至于死在人界还是死在龙族就并不是那么重要。龙泽因此捡回了一条命,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人界。
就这么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躺了三日,龙泽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突然没来由的想起来父亲送他入阵时说的话。
父亲说,好好活着,只要还活着就终有复族的希望。
父亲还说,龙族总有龙族的尊严。
一只苍蝇嗡嗡的徘徊了许久,最终落在了他胸口的血污上,停了没多久,又一转飞到了他的手背上,来回爬动着,痒痒的感觉。
龙泽觉得胸口处是前所未有的空洞。龙脉被毁,意味着他几乎再也不可能化为真龙。
他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下,最终半眯着盯住天上的太阳。阳光有些刺眼,映着他的双眼,显得更加麻木。
等到太阳渐渐西斜,最终几乎完全没入地平线的时候,龙泽总算收回了思绪。
这里是人界的一处荒原,几乎到处是杂草和灌木,一望无际。他的身边有一块一人多宽半人多高的石头,不规整的表面刻了两个字,笔画不是很清楚,但能够勉强辨认。
界碑。
龙泽试着运转法诀吸收灵气来为自己疗伤。阵图毕竟还是有伤害的,此时他的丹田几乎已经干瘪,好在受损程度不大,凭借龙族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还能够自己修复。
此处的灵气似乎稀薄的有些过分,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不过在他有意识的引导灵气滋养身体之后,他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开始极慢的恢复起来。
似乎是有了些力气,龙泽慢慢的挪动到界碑旁边,靠着石头坐起来,重重地喘了口气。
胸口处的伤还没有愈合,又因为被牵扯到,重新渗出血迹,再一次濡湿了他的衣襟。
龙泽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在疼的并不是他自己。他再次闭上了眼。
父亲。妹妹。龙族。
自己什么都保护不了,甚至完全无能为力。
龙泽突然发现,自己最痛恨的原来并不是天帝,而是自己。
龙族,凤族,鬼族,魔族,人族并称上古五族,天族并不在其中,而是近百年来因人族修真者的飞升才渐渐崛起。天帝是个异类,他并不是单纯的人族,而是人族与龙族的混血。在他叛出龙族之前,甚至是在他自立为天帝之前,没有人会料到自幼饱受欺辱的他能够一路崛起,对上古五族的痛恨似乎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讨伐五族。
龙族因为血脉限制,能力强,但起步晚,修炼也慢。龙泽光是蕴养龙脉便花了十年,背过不少典籍,正式修炼却刚刚一年有余,换成人界修真者的说法,不过刚刚练气后期,这等修为绝对算不上惊艳。而此时失去了龙脉又丹田受损,他甚至连一个刚刚踏入练气的修者都不如了。
龙泽牵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苦笑了下,随后再次闭上了眼睛。他抬起一只胳膊,盖在了脸上。
复族。
报仇。
这两个词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却又被一次次打得粉碎。
做不到的吧。他想,连父亲拼了命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这样……怎么可能。
有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躺在这里,死了也好。
“吾不知龙族已经堕落成此等模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有人来了?知道自己是龙族,那会如何?动手吗?龙泽没有睁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闷哼,示意对方自己听到了他的话。
来人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随手丢了枚丹药到他身上。龙泽总算有了些实质上的反应,放下胳膊,睁开眼,意思性的用手挡了挡,没挡住,丹药便顺着他的衣服一路滚到了地上,沾上了一层灰土和血污。
“你是谁?”龙泽伸手拨过丹药,随手蹭了蹭,扔到嘴里。很上等的药,刹那间化作浓郁的灵气,在他的体内游走开来,渐渐将他的丹田修复过来。灵气没有满,但好歹不是那种空空如也的状态。身上的小伤口已经完全看不到痕迹了,甚至连胸口处的血洞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血,并且缓缓愈合起来。
龙泽懒懒的抬起眼帘,看了来人一眼,见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斗篷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艳极却丝毫不显得女气的脸。斗篷没有完全盖住他的身体,下面露出半截火红的衣角。
“吾?平坤宗太上长老座下三弟子,凤玖殷。”那人微微挑眉,仿佛例行公事般答道。
“哦。”龙泽点点头,换了个相对更舒服的姿势,再次闭上眼。良久,又说:“谢谢。”
“你不跟吾走吗。”凤玖殷说道,完全没有一点问句该有的语气。
“不了。”龙泽又是停了好久才回答,良久,又重复了一遍,“不了吧。”
“行尸走肉。不堪大任。”凤玖殷看了他一会儿,冷声评价道。
“多谢夸奖。走好不送。”龙泽的语调依旧是波澜不惊。
凤玖殷没有说话了。没过多久,龙泽听到脚步声响起。
他知道那是凤玖殷离开了。
然而,那个清冷的声音冷不丁的再次响起。
“吾以为,龙族总有龙族的尊严。”
龙泽没有说话。
他闭着眼睛,抬手摸了摸胸口处快要愈合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并且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
龙族的尊严。
他本已麻木到即将停止跳动的心突然没来由的一颤。心在痛,并不撕心裂肺,而是那种心被人紧紧揪住不停战栗的痛,却是同样的刻骨铭心。
潇潇还活着。
龙族还有逃到人界的族人。
自己还能修炼。
龙脉,动用禁术还有机会重塑。
龙族,毕竟还有龙族的尊严。
龙泽突然笑了,一开始只是扯了扯嘴角,随后越笑越大声,最后近乎在嘶吼。
他依旧闭着眼,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迅速滑下,没入他同样沾着血污的鬓角中,消失不见。
月亮升起来,又逐渐落下去,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朝阳如血,厚厚的云层如同一条染了血却依旧张牙舞爪的龙横在天边。
龙泽突然站起身来。
他看到凤玖殷放在石头上的一件黑色的连帽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