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 傻孩子

杨天靠在车壁上，闭目凝神，咬紧牙关，体内元力汹涌翻滚，犹如地底沸腾的岩浆，以致于锋锐的炽热气息，顺着万千毛孔喷薄而出，冰蚕丝织成的车帘摇摆不定，破败不堪，拉车的三头烈焰虎身上也绽放出朵朵血花，低吼躁动不已，驾车的杨龙忧心忡忡，不得不停下车撵。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杨天脸上的紫金色才缓缓褪去，满身鲜血，脸色颓然，苦笑问道：“前辈，这是第几次了？”

逍遥平静道：“第六次，按照你现在的状态，想要止住境界跌落，还要经历三次血魂蜕变，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你未必能扛得过去，还是听老夫一句劝，散去半身修为，先保住性命再说。”

杨天笑了笑：“前辈放心，小子知道轻重。”

逍遥点了点头，叹息道：“死者为大，但生者又何曾小了？耗损三百年寿元，断了大道之路，值得吗？”

杨天艰难呼出一口浊气，以秘法祭炼血魂，弥补本源缺失造成的天人五衰，是逍遥给出的唯一能够留住现有修为的办法。

连灭钱杨两家，尤其是和杨玄子一战，杨天两次燃烧生命本源跻身伪涅槃境界，造成了丹田前所未有的撕裂扩张，降低了元力之海的厚度，使得神玄境圆满的境界没有足够稳固的根基，如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用逍遥的话说，就是细蛇吞巨象，他要做的就是在短时间内壮大自己的“胃口”，只有重新填满和修补好丹田，才算度过了危机，但是这种秘法，无论是对肉身的破坏，还是神魂的损耗，都极为严重，即便能够保住修为，也几乎断了登临涅槃的可能。

作为落日城的城主，他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强大，最重要的是，杀阴愁，斩杨玄子，杨天以不纯熟的焚源诀燃烧了四百年寿元，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甲子，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更上层楼，等到本源枯竭，便只能化身枯骨，没有任何意义。

一行人缓缓进入龙首郡腹地，因为杨天数次丹田反噬都毫无征兆，只能心无旁骛的修补伤势，不能及时了解外面的风云变幻。

车撵进入郡城，杨天随便挑了个酒楼，点了几个小菜。

随着大批流民散修涌入西部这少有的平和之地，龙首郡出现了畸形的繁荣，酒楼生意好到出奇，换了面孔的杨天不得不多付出了两块灵石，才找到一个好点的位置，除了沾点人气，舒缓心情，更多是还是让三头拉车的烈焰虎养养伤。

自从他率领四大军团两次击退魔修大军的进攻，许多关于他的隐秘事迹，在莫邪的安排下渐渐流传开来，成了道修中的首选谈资，不光是西部六郡如此，天风国腹地也不例外，至于是说好话还是恶评，就看各地的利益是否受到牵扯了。

细嚼慢咽，杨天一直想着该如何安排落日城的退路，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高谈阔论都没有怎么上心，等逍遥前辈放下酒壶，就付账离去。

穿过拥挤的人群，正要返回车中的杨天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嚎。

“五毒教精锐突袭凌霄宗，肖腾战死，剑云放弃西月城，率军南撤，北境全部沦陷！”

喧闹的街道陷入短暂的诡异安静，而后哀嚎遍地，哭喊声整天，更多人则是目光呆滞，瘫倒在地上，像是被打断了脊梁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杨天的脚步顿住，背对众人，抬头望天。

杨龙跨出一步，眼神凝重异常，怒喝道：“少主！你肉身根基损坏，万不可神魂出窍，远去凌霄！”

林傲于空中现身，双手合十，背后刀罡连绵，铺满整个天空，以此做出镇压之势，沉声道：“修罗刀阵，封魂。”

逍遥坐在车撵上，望着拔地而起的黑色长虹，目光明亮，轻轻拍了拍膝盖，喃喃道：“啧啧，有几分当年我的风采啊。”

两年前，随着东阳国的覆灭，天风国为了应对越发恶劣的局势，加大了对北境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消耗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将西月城连同危险重重的幻魔山脉，打造成抗拒魔修的前沿阵地，连绵蜿蜒三万里，进可攻退可守，当时天风国上下都坚信，有剑云坐镇，汇聚两宗精锐大军的西月城，固若金汤，即便魔修倾力来攻，落日森林的灵兽全部死绝，也破不开这道屏障。

然而，随着雪岚率大军绕道，奇袭凌霄宗，踏破北境第一山门，断了西月城的补给线，并与玄青龟前后夹击，大有困死西月城的架势，北境的局势顿时危如累卵，不得已，剑云率领两宗残余精锐，放弃固守城池，边战边退，保存有生力量，以求东山再起。

绵延不绝的低矮丘陵，当年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而今烽火撩人，尸骸遍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溪边，大风骤起，风吹山林，头发雪白的杨天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树梢，用那双令人生而敬畏的紫瞳金眸，看向空中拦路的白袍老者。

这位三国第一人，涅槃五重天的强者，被誉为道修联盟的擎天白玉柱，背负双剑，凌空而立，拦截下方那个不顾大局由南赴北的晚辈，目光冷然。

在剑云看来，杨天不论战力如何强悍，毕竟未入涅槃，并不能左右道魔胶着的战局，哪怕两次击退合欢宗，斩杀金奚迟楼，依然对大局影响有限。

只是，这个受限于西部六郡先天不足的杨天，在没有半点天时人和的情况下，悍然东进，为一己之私，在天风城连灭两大家族，以至于前线人心紊乱，肖腾顾此失彼，给了魔修趁虚而入的机会，丢失了天风国最大的依仗，但是，天风国南北战线溃败的太快，他需要杨天帮他拖住中线魔修的大军，为天云宗的撤退争取时间，所以，哪怕心中恨意勃发，剑云还是冒着被玄青龟阻击的危险，横渡万里赶来拦截。

杨天的身影扶摇而上，心意所至，便是身形所至，与剑云同站云端，平视道：“丢了西月城，剑云前辈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连死战一场都不敢？你这样的心境，别说我师祖，连我师尊都比不上啊！”

剑云平淡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两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各自清晰入耳，在丹田内炸响。

出窍神游的杨天冷笑道：“你战意太弱，得失太重，总觉得有莫家和血魔谷支持的魔修不可力敌，根本不敢和他们来一场真正的决战，以至于三国七宗偌大疆域，被他们一步步瓦解，一点点蚕食，可以说从天乾国全境沦陷开始，你就对整个道修联盟失去了信心，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天丹宗身上，对我师尊的努力视而不见，对药王谷的死战冷眼旁观，对雷光宗的赴死置之不理，如今更害的凌霄宗山门破灭，落得个仓皇南逃的下场，剑云，你看看这遍地的尸骨，你看看外面无数的流民，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剑云怒喝道：“杨天，就算你是落日之主，对道修联盟大有功勋，可你当真有资格对老夫妄加评论？！”

杨天摇了摇头，眼神跃过剑云，望向凌霄宗的方向：“我等你丢掉整个三国，然后死在回归天风国的路上，现在，给我让开！”

剑云沉声道：“既然你知道本座有重新归来的一天，就应该明白，失败只是暂时的，又何必意气用事，枉送性命。”

杨天嘴角微扬，面露讥讽，右手握住诛魂剑，指向剑云，不让路无非就是一战而已。

剑云皱了皱眉头，然后眉头舒展，侧过身，示意杨天继续北上。

凌霄宗都不在他眼中，偌大的三国都不在他眼中，一个杨天算什么？

杨天耻笑一声，一闪而逝。

心若磐石的剑云没有因为杨天的笑声而影响心境，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扪心自问：“有如日中天的天丹宗，还能打不回三国？”

凌霄宗唯一保留下来的主峰上方，凭空出现了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

十万魔修大军震动。

身影一步步凌空登天，走到了凌霄大殿的顶端，负手而立，看着地下不断喷涌的浓郁灵气，摇头叹息：“竭泽而渔，百年之后，这方圆百万里唯一的上品灵脉，就要烟消云散了。”

闻讯从密室中走出的雪岚，抬头望向半空，并未动怒，只是略带悲悯神色，轻声笑道：“傻孩子，大势所趋，你一人能力再强又能如何？最多就是第二个小疯子罢了。”

说罢，右手轻挥，将杨天送出了阵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