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不见哭泣

白洛穿过列阵森严的禁军，一位统领刚要出声提醒，老人笑着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宫门口，来到了杨天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杨天淡然道：“我还以为皇甫询会露面，没想到竟是前辈过来收尾。”

白洛低头看了眼杨玄子的尸体，叹息道：“数千道修砥柱就这么死了，可惜啊！”

杨天语气平静道：“落日城下死了七万五千三百二十六名武者，人人面西而死，就不可惜？”

白洛点头道，沉声道：“在老夫看来，都可惜。杨家钱家没了，我作为南线战场的副统帅，觉得可惜。落日城战死数万儿郎，我作为道修一员，觉的可惜。只不过我这次南下，就是要为天风国腹地的无辜百姓，多争取一点逃走的时间，不得不来落下这张老脸，到这里和杨城主谈一谈。”

杨天单手拄剑，鲜血顺着袖管流出，沿着手指剑身渗入地下，那张因气血衰竭而苍白的脸色，已经泛出几分诡异的金色，至于眉心处裂开，血泪顺着鼻梁滑下，更为他刚毅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浓重煞气。

这个让天风城为之震动的落日之主面无表情道：“我进城之前，杨家和钱家都曾密信给我，愿意捐出半数族产用来支持落日城的抗魔大业，犒劳战死的英灵；我在踏入杨家府邸之前，肖腾亲口说的，只要我再杀一人，就别想有一块灵石流入落日城，现在，我也不妨直接跟前辈说，杨家河钱家的所有资源，全部归我落日城，敢少我一块灵石，中线就会有一个魔修畅通无阻穿过西部六郡，进入天风国腹地，反正你们倾力打造的南线败局已定，应该不在乎多几个敌人。”

听到这番锋芒毕露的话，白洛没有故作震怒，反而露出笑脸道：“杨城主，说实话，不管这场道魔大战的结果如何，我最后所在的位置，肯定是天云宗。南线战事胶着到现在，已经彻底烂了，接下来还要遭受几场死战，要说他们能尽快决出胜负战局也就罢了，不管谁输谁赢，只要有了胜负，对南疆的百姓总归是件好事，怕就怕这么僵持下去，拼光了各方的精英还好，万一连强行征招的散修都拼完了，还不是要拿百姓那点精血做文章？”

杨天默不作声。

白洛拢了拢袖口，继续道：“刘风有心结，过不去自己那道槛，我师兄剑云说了几次都劝不过来，最终战死在了迷雾城，虽说憋屈了点，但好歹求仁得仁，求情得情，至于岳起阳皇甫询这些个大宗子弟，我这个区区涅槃一重天的武者没什么发言权，况且这场大战从开始到现在，真正的决定战场走向的还是我们自己，至于混乱之地的六大家族，不过是莫家锦上添花的手笔罢了，影响不了整个大局，所以啊，胜利也好，失败也罢，各凭本事，各安天命而已，和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明白，三国之所以有今日，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够挽救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错误，别钻牛角尖。”

杨天抬起右手抹了把脸。

白洛突然转头，凝视着满脸鲜血的杨天，郑重道：“这两年，听到你在落日城连胜魔修联军，杀金奚，斩黄蝰，诛迟楼，打残合欢宗，歼灭秋家铁骑，覆灭霍家精锐，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应该死！”

白洛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沉声道：“哪怕天地倾覆，也给那些苟延残喘的人留个盼头，打了这么长时间，几百年攒下的精气神都快打没了，三国太需要一个支撑下去的慰藉了。”

杨天的身体晃了晃，脊梁挺直。

白洛环视四周的禁军，突然问道：“这些皇室精锐，比起你收拢的散修军团，如何？”

杨天反问道：“真想知道答案？”

白洛静等下文。

杨天吐了口浊气：“十人对十人，禁军必胜无疑，百人对百人，胜的还是禁军，千人对千人，胜败就在两可之间了，上万人的对战中，我落日城惨胜，至于数万人的大决战，合欢宗就是最好的例子！”

白洛皱眉道：“当真？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天笑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由莫邪负责的，我只负责冲锋陷阵，尽力多杀几个人！”

“杀的好啊！”白洛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行了，搬出刘风和你套近乎也差不多了，再说下去，老夫这张脸可就真挂不住了，既然落日城挡住了魔修联军，你杨天有大功在前，老夫也就不故弄玄虚了，把皇甫询的底线透露给你，无论是两大家族全部资源的狮子大开口，还是肖腾一块灵石都不给的吝啬，老夫就当是你们斗嘴了。皇甫询不会当真，希望杨城主也别当真，但是老夫敢保证，一个月之内，价值三亿灵石的紧缺资源和两大家族上千年的藏书，会一点不差的运到落日城，交到你的手中！”

杨天皱着眉头。

白洛感慨道：“见好就收吧，双方都有台阶下，身处乱世，又是两个霸主在角逐，老夫哪怕豁出命去，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等杨天开口说话，白洛就唏嘘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战场上崛起的后辈不计其数，但我身处其中，却总有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也许……也许刘风在将落日城交给你，默默准备后事的时候，也有这种伤感吧。”

杨天无奈道：“那就这样吧！”

白洛得寸进尺问道：“那么杨城主何离开？你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这满城下上也都是惶恐不安啊！”

杨天转身离去：“明天。”

白洛看着这个略显消瘦的身影，笑问道：“今天行不行啊？南线战事紧急，可耽误不得啊！”

杨天停下脚步，平静道：“前辈若是担心前线，可以现在就动身，有我替你坐镇天风城，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白洛笑容僵硬：“算了，明天就明天吧！”

杨天抿了抿嘴，摆了摆手，向这位可敬的前辈告别。

白洛抬起双手往两边挥了挥，数万禁军迅速左右散开，留出一条宽敞道路。

突然，白洛大袖飘摇，快步追上杨天，拉住他的手，死死不肯松开，压低嗓音道：“杨天，只要你还活着，别忘了回来！”

杨天轻轻叹息，点了点头，无奈道：“无论好与坏，这里始终都是我的家乡，还需要说吗？”

白洛欣慰的松开了手，像是放下了千钧重担。

看着杨天的背影。

老人笑道：“倒是有几分刘风年轻时候的风采。”

一老一少，背对而行。

白洛收敛了脸上神色，在心中默念道：“刘风，如果你还在世，是为三国保留实力，求那渺茫的东山再起，还是慷慨就义，杀到魔修大军之中，酣畅淋漓，不负此心？唉，不管如何，我都不如你。”

杨家府邸，杨龙坐在血泊中，身边放着杨临风的头颅。

杨天走过去，弯下腰，将他搀扶了起来。

然后一袭黑袍的林傲飘然而至，来到杨天身前，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御灵魔驾驭车撵，来到了废墟旁。

杨天用手背擦掉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笑道：“事情办完了，我们回落日城。”

林傲嗯了一声，接过御灵魔手中的缰绳，望向远方，怔怔出神。

御灵魔不知为何，没有做入车厢里，而是站在外面，默然无语。

车厢内。

杨天放下诛魂剑，把脸埋入双手中。

肩膀颤抖。

不见表情。

不听哭声。